第96章 他消灭了他自己

（时间：08年8月9日）

若雪问波历：你有没有觉得你方向反了？

娜拉说：你没喝很多呀。

波历说：我想再去看看。

今天方向反了的是酒吧街，包括他们坐着喝酒的酒吧。在晚上早些时候即通常坐下来的人不多的时候来了很多人，在晚上晚些时候即通常更多人来坐坐的时候人却纷纷地散去了。

大家都累了。折腾了大半天。身心交瘁。波历明白的。

所以他们也站了起来，走出了酒吧。

娜拉说：我跟你一起去。

若雪和云吴同时说：我也去。

于是他们就来到了天地颠倒的高原边缘地带。

这里说天地颠倒，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许月亮在白天已经出现过了只不过在他们这里是太阳和月亮本身一概看不见的。

今天晚上应该有星星，但是星星在他们这里从来就跟月亮一样只以光的形式出现，也就是他们通常说的星光。而星光本来就是不怎么亮的。

可是今天晚上他们看见的却是另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一个比星空更星空的画面，只是这个画面是反的。这么说吧，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遍地星星。你没有看错。真的是这样。

而这遍地的星星是红色的，也就是说全部发出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的，一直闪到海边，闪到海上，而他们还能轮廓模样地看到鲨鱼的跳跃，以及它们摔回到海里之后溅起许多许多红色的星星的行为。

说实在的，很美。很壮观。真的。

他们从红星闪闪的由连体楼变身而来的连体湖一边走过，没有再逗留，毕竟他们在这里已经逗留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天黑下来。

他们继续往前即往下走。

这遍地散布着的红色的一闪一闪的星星有个好处，就是这个地面上的东西也都反映着红光，或弱或强，反正都能看得见，给了他们一种夜间行路有如白昼式的方便。

他们一直走到海边。海水和细胞的岩浆终于退到礁石后面或者说礁石下方去了。海上仍然不时有鲨鱼跃起，但已经只是“不时”了。海面上仍然在翻滚着闪着红光的浪，但也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力度。

他们并没有在海边在礁石上逗留太长的时间，他们甚至在海边都没怎么说话。说实在的，波历感觉自己已经几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在他们往回走的时候，他甚至有一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其他人情况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他想。

假如不是若雪的叫喊唤醒了他。

她的叫声很慌张，应该说很恐怖，就是西方恐怖片里女人那种叫声，假如碰到了吸血鬼，或者见到死人。

没错，真的是见到了死人。在他们往回走快要到那栋已经被生物岩浆（这是作者临时给起的名字，或许会载入某个史册）冲得完全失踪了的神秘的小楼即他们连体楼和大海之间的那栋被灌木围得严严实实的小楼的时候，在倒在地上的高大灌木上，挂着一个尸体。

因为那肯定不是活着的人。

他在动着，但那只是在海风吹拂倒在地上的灌木时树枝的晃动造成的。

这具尸体当然不是苏珊的，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这个人很胖。

而且长着一脸的大胡子。

这是波历走过去后一眼就看到的。

因为他走过去了，所以他们也跟过来了。

一脸的大胡子！

波历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难道他死了？

波历还没有确定地说出来，娜拉已经叫了起来：区长！阿尔贝特！

云吴说：怎么会？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的？还真是的，今天一直没有见到他。

好像有人来了。

上述这些“无主”的话，无论是以句号、问号还是感叹号结尾的，实际上是有主的，只是分不清是谁说的了。其实，这里面应该也有波历说的。可是他脑子被抽成真空了。被抽成，其实那个主语的人就是他自己。

好像有人来了这句话他后来确定是他说的，是他从半昏迷状态里清醒过来的标记。

这是他的嗅觉和听觉和视觉先后告诉他的。先是嗅觉，然后是听觉。尽管漫山遍野腥腥的细胞气味仍然没有散尽，可是他还是闻到了异味。就是古代一些童话书里说的“有生人味”那种。然后他听到了，也看到了。

他听到的时候，他的同伴们也显然也听到了，他看到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

解释一下，当时他们从海边回来，走到了神秘小房子下方约十几米的地方，这里堆积着倒下的许多高大的灌木，他们在这些横向的灌木丛里发现了这具尸体。然后，波历闻到了继而听到了再继而看到了有人来的迹象。看到的其实是一道白色的光。比较强烈的直射的那种，透过那些横向倒在地上的灌木的枝叶。

他说：我们先到后面去。看看再说。

其实不用他多说，同伴们已经开始移动自己的身体，已经移动到了横向倒地的灌木们的后面，即靠近大海的一边。

那道光近了，更近了，显然拿着那道光（当然是一种强光的手电筒）的人在寻找和观察着。然后那道光停了下来。方位应该就在原来那栋神秘小房子那里。那个人弯下了腰去。波历看到一道耀眼的光，一道比那强光手电筒更亮得多的光。这个人在那里停了几次，这道特别强烈的光就亮了几次。如果波历没有记错，是两次。此人停了两次，那特别强烈耀眼的光也亮了两次。然后他朝着他们面对的一大堆倒在地上的灌木走来。他又停下了一次，那道特别强烈的光又亮了一次。这次特别亮，因为是在正对着他们的方向。然后，那强光手电筒的光从横向倒地的灌木的最后面拐了出来，然后再次拐弯，再次停了下来，停留在了他们刚才观察过的目标物上，即正对着那具尸体。

横向倒地的灌木有不少间隙，从里面可以比较清晰以及完整地观察那里的情况，更何况那里是有灯光的。

这回他们终于能看清楚了。这个人拿着一个圆筒状有把手的东西，比一般的冲锋枪短一些，圆筒比一般的枪管粗一些。他把它对准尸体。这个圆筒状的东西发出一种强烈的光来，一种强度远远超过他手里那支强光手电筒的光。跟之前在稍远处的灌木后面发出的光是相符的或者说一样的。

又是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那具尸体冒出一股白烟。然后发出一种让嗅觉太好的波历几乎忍不住要呕吐的气味。在他终于忍住没有吐出来的时候，他也就是闭了一下眼，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在白烟里不见了。

那个一手拿着强光手电筒、一手拿着会发光的圆筒武器的人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狞笑。他狞笑着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的他，脸被树上和地上闪着的红光照亮了，不是很亮的那种，但总之是一种亮，那感觉就像是以前有胶卷的时代在暗室里冲洗出来的照片，红红的，有几种不同深度的红色。

波历被这张暗室里的照片惊呆了，他真的快喘不上气来了。

这个人竟然是阿尔贝特。大胡子胖子阿尔贝特。二区区长兼二所所长阿尔贝特。

另一个阿尔贝特！

一个活着的阿尔贝特！

一个活着的阿尔贝特把一个死掉了的阿尔贝特摧毁了。准确一些应该说是毁尸灭迹了。

而且，他用的是一把会发出强光的枪。

这强光在瞬间让一具尸体变成了一团白雾。

白雾消散之后，一切回归乌有。

他说：谁？谁在那里？

他的声音很燥很狠。

原因是波历身旁的哪位动了横向倒在他们面前的灌木，让灌木发出了声音。

无论是谁，那是怨不得人的。这一连串的事情太也匪夷所思太也惊世骇俗了。

这人踏着他肥胖的脚步，不急不燥地一步步从他那边的横着的灌木中走出，一步一步的，每一步都发出咔嚓的声音，显然是故意踩断一些横着的树枝。波历明白，那是威慑或者说示威，先把你们吓傻了再说别的，大体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娜拉趴在波历的右边，波历的左边趴着的是云吴，再过去是若雪。

如果他们站起来奔跑，他们能跑得过他手里那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吗？这是在波历的脑子里急速旋转着的问题。

他的耳边响起了极轻的耳语，那是直接趴在他左边的云吴凑近他，对着他的耳朵说的什么话。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听到或者说只感觉到他在对他说话。云吴站了起来，以极轻的动作向更左边的方向走去，他经过了若雪，继续极轻地走出了几步，虽然极轻，但他走得很快。

波历的脑子里旋转着的是一团浆糊，他仍然在想云吴对他说的是什么，是我先走一步了，是你们别跟上来，还是别的。波历真的完全没有听清他那极轻的语言。

而云吴已经走出了十来步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波历的脑子里在高速地转着，要不要跟他一样走开，分散着逃跑。可是转动着的仅仅是他的脑子，而且一时还没有转出名堂来。

原因之一是当时云教授对他说了一句或几句话。他还需要时间去想那是一句或几句什么话。

她们俩也没有动。也许是一时动不了了。

过度的紧张，是他们一时都动不了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