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警察局

（时间：08年8月10日）

他说：你听到我在说话？

她说：是的。不过我听不懂，你说的好像不是地球上的话（她笑了笑。其实她笑得有些勉强，他知道，她就是笑给他看的）。我有点担心，所以我没有走开。反正也没有客人来。

他说：我说的不是英语？

她说：是的。噢不是的。我只听到苏珊的名字。你是说到了苏珊吗？我认识她，她最近经常到这里来喝酒的，跟那个跟我皮肤颜色一样的男人一起。你有时候也跟他们在一起的。

他说：那还好。受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他竟然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当然，他说的时候，不会像写论文那样列出一二三四条来，那些一二三四是后来归纳的。看来他是用他的家乡话即汉语说的。不是他不愿意让纳丝林听到。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他说得那么多，即使是用英语说的，她又能听懂多少呢？再说了，又何必多一个人来担惊受怕呢？

我说：要我送你回去吗？

她说：不用。我还要收拾一下。

他是从后面再后面那条小巷往回走的。其实他是走过了平时从酒吧回去的那条小巷。不是故意的，可能还是脑子里有点迷糊再加上有点酒精。这条他平时几乎不走的小巷跟他错过的小巷一样是经过商业街的。商业街只有路灯，所有商铺包括超市的橱窗晚上都是黑着的。

可是过了商业街，这里的路面却很亮。原因是这里右手的大门是亮着灯的，而且门面比一般的门面大，玻璃门旁边也是玻璃，全部亮着灯。

警察局！波历脑子里不多的酒精立即蒸发干净了。

这或许是他平时不走这条小巷的原因。他意识到。走到这里，他就会想起很多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可是他今天无意识地就走到了这里，好像是有一只手把他推过了那条平时走的小巷，推到了这里。

警察局里面是亮的。而且没有人。

警察局里面没有人？他的心忽然跳出声音来了。呯呯的声音。有点像白天细胞狂欢的那种声音。

他踩着呯呯的节奏走了进去。他走进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大堂里没有人。给他一种陷阱的感觉。

可是他还是往里走去。他走进了一扇开着的门。门后面是横向的过道，两边都是过道。

他走进左边的过道。他没有选择的时间和选择的必要。

有一扇门开着，里面有人在讲话。

他停了下来。

一个人说：说是等两天，还有几个人。

另一个人说：是送到医院去？

那第一个人说：送什么医院？刚才只是让护士来包扎一下。那就行了。反正是要送走的。活的死的都要送。

第二个人说：那是送到哪里去？半山？

第一个人说：你还知道半山？

这时，过道远处或者说更远些的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憟的那种。

一个穿着白色警服的人从房间里奔出来，叫喊着：闭嘴！

他是屁股对着波历的。他一出来就把屁股对着波历了。听声音，这是里面讲话的第一个人。

凄厉的叫喊声再次从那里传来，好像还更凄厉了。

这个穿白色警服的人向那里走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波历转身往外走。

他找到他进来的那扇门，走进了他刚才曾经经过的大堂。

一个人忽地就站了起来，就在他身边站了起来。她说：达令。

这是一个女警察，穿白色制服的女警察。不知道她是忽然从梦里醒来还是还没有醒来，她是几乎闭着眼睛站起来的，像是在梦游状态。给他的感觉。她说达令。不知道是亲爱的意思，还是某个警察的名字。

然后她说：你是谁？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完全地张开了，这张开的眼睛有点吓人。后来他想，这个女警察的眼睛真的很特别，非常特别。他想起了金鱼，因为她的两只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跳出来。俗称水泡眼或者金鱼眼的就是这种。

她又说：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你会从里面出来？

他说：我是先从外面进来，然后才从里面出来的。受累。别急。我是来找人的。我没见到人，所以就走进去了。

她说：我不是人吗？

也许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蠢，所以后面跟着的话把前面那句的尾巴几乎也吞下去了，也就是说，她特别急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到底找谁？

他说：我的一个同事说是出来报案的。可是他出来三四个小时了也没有回来。

她说：今天晚上没有人来报过案。

他说：我听说今天晚上有人受伤了。

她说：每天晚上都有人受伤。

他说：说是有个受伤的人被警察抬走了。

他临时把“带走”改成了“抬走”。有时候他对自己有一些钦佩。

她说：那是你的同事？

他说：是啊。是送到这里来了吗？

她说：是啊。不对。你是说受伤？受了什么伤？

他说：我不知道。我只听人说有人被抬到警察局来了。

听什么人说的？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刚才在那个房间里说话然后用屁股对着我喊话的那个警察。

波历说：就是街上遇到的人。我问了几个人有没有见到我的那个同事。

走出警察局的时候，他又是一身的汗了。

那不是云吴的声音。这是说从过道那头发出的凄厉的叫喊声。云吴再怎么叫喊也不会是那样的声音。

再说了，波历是亲眼见到云吴倒下的。云吴虽然后来站了起来，但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最后是被警察们架着走的。至少在波历的感觉里。教授哪里还会有那样大声叫喊的力气呢？

但是，波历几乎是无意地走进了警察局，似乎还真听到了一些消息。把那些话串起来，他可以初步确定，云吴还活着，而且应该就在这个警察局里。此其一。看来他还会在这里待几天。此其二。之后他很可能会被送到所谓的“半山”去。他的命运可能是死亡，可能性极大，他们都说了，不论死活，都要送到那里去。那还会是哪里呢？此其三。

波历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他不知道他能为云吴做些什么。他们有一切，包括外面世界上没有的一切，许多黑科技，甚至包括那发射强光光束的激光枪。

而他，生活在这里的他们大家，他们只有肉体。即使他波历有了南美运动员的身体，可是他们面对的不是单纯的身体。

我能干什么呢？我们能干什么呢？仰天长啸？他想起了那句中国古诗。

即使要长啸，恐怕也只能是轻轻的，把脑袋蒙在被子里，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