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谈话
迷迷糊糊中,守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是自己的声音。只听得他自己的声音说道:“允儿,与世隔绝是甚么意思?”
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还是一道他极为熟悉的声音,是允儿的声音:“与世隔绝就是和天下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良久,他自己的声音说道:“有佰之地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么?”
允儿答道:“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也都是与世隔绝的人。”
又过了良久良久,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那么,娘为甚么要我救一个与没有任何关系的天下?我又为甚么要救一个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天下?”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了信念崩塌的时候。从那以后,他便对自己的责任有了排斥的心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漆黑中,守忽然感到口中有一股冰凉感,登时感到口中奇苦无比,同时还有不少苦汁流入了咽喉。他轻轻哼了一声,缓缓睁眼,柔和的光线瞬间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后,赫然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张毛茸茸的脸,正瞧着自己,却是医堂的李夫子。他又感到自己的下颚被甚么掐着,眼珠往下瞄去,发现李夫子此时左手捏着自己的下颚,右手拿着一个小杯子,正将苦汁灌入他口中。
不一会,他浑身上下的酸痛已然减去,苦汁被喂完了,李夫子将杯子拿开了他的嘴,语气和蔼地说道:“好了,你身上的伤基本上已经好了。”
“我身上的伤……?”守缓缓地坐起身来,忽然发觉浑身都开始隐隐作痛,便靠在了床头,往下看去,才见他身上此时披着一件简单的袍子,袍子下面缠满了绷带。
李夫子叹道:“是的,你身上可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皮外伤还好,可内伤就有些难办了,也不知道你和那个笺竹是甚么仇甚么怨,两个人在四院会武上打得那么激烈,最后搞得双双遍体鳞伤,擂台还被你们拆得七零八落的。”
守怔了一怔,才猛然想起了四院会武上,笺竹企图使用七杀阵杀死他,而他在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感到体内有一股巨大的暖意喷涌而出,将浑身上下的灵力都淹没了,而自己也由此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
“守!”一道声音忽然叫道,将守拉回了现实。他震了一下,头抬了起来,面露迷茫,看见陆琪此时站在了床边。陆琪看着他,面露无奈之色,道:你在想甚么,我叫了你几遍你都没有任何反应。”
“咦,大夫......”守这才猛然发觉那老人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陆琪瞟了身后一眼,道:“啊,李夫子么?他早就走啦,我也是偷偷进来的。”
守“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陆琪看着守,又道:“你躺了一个星期了。”
守“啊”了一声,神情讶然。
陆琪道:“是啊,你体内的脉络损伤十分严重,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你的情况稳定下来,也不知道你当时到底发甚么疯,把整个擂台都给拆得七零八落。”
“你......你说甚么?”守一脸惊愕,问道。
陆琪道:“是啊,当时你在笺竹快使完七杀阵的时候突然就失控,然后就……就……反正你的实力在那段时间里忽然突飞猛进,把笺竹和笺长老还有一只梼杌都给打了个遍,笺竹和笺长老被你打伤,那只梼杌则被你打得灰飞烟灭,嗯,就是这样。”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守刚要反驳,却忽然又回想起了那股暖意。
在亥青和戕白将攻入有佰时,自己在母亲去世后悲愤交加,随后体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涌出现了一大股暖意,然后自己同样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也失去了知觉,待到自己醒来之后就来到了长城。他似乎发现了甚么,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实力会在“暖意喷涌”这一情况出现时突飞猛进,而那种情况出现的征兆,便是一大股暖意从体内涌出,而这又令让他联想到了五彩石。
“难道这一切,和五彩石有关?”守暗想道。
只听陆琪道:“怎么不可能?所有人都看见你直接把九星的笺竹打成重伤,还把笺长老打翻在地,要不是你突然昏了过去,都不知道笺长老会被你打成甚么样。”
守抬起了头,茫然地望着陆琪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甚么是好。
陆琪站了起来,道:“好啦,现在四院会武也已经结束了,你就好好养伤一阵罢。这么严重的伤,不好好休养是不成的。”
守点了点头,道:“哦,嗯,我知道了。”
陆琪微微一笑,道:“那我先走了,还得回去修炼呢,你好好养伤,我一会再来看你。”说罢,她便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守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
三日之后,周灵均来访。李夫子软磨硬泡还是没能让周灵均回去,气愤之下无奈放弃,临走前不住地叫道:“我的话谁也不听,我的话谁也不听……”只听得守暗暗好笑。
待到李夫子离开之后,周灵均淡淡问道:“守,近日恢复得怎么样了?”
此时,守在李夫子的照料下,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已经能走动了。他行了个礼,道:“回禀周长老,蒙李夫子救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周灵均深深地望着他,随后忽然道:“给你一样东西。”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拿在了守的面前。
守呆住了。周灵均手中,此时攥着一根项链,项链上还挂着一颗小石头。这石头看起来黑乎乎的,稍微有些透明,而里面则有甚么东西在涌动着,变幻着颜色。守当即就认出了那块石头。
正是五彩石。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他便不再把五彩石带在身上,而是把它放在寝室里,谁知周灵均居然找到了。
“拿去罢,”周灵均的声音传来。守回过神来,木讷地点了点头,便伸手接过了五彩石。此时,体内似乎有一小股暖意在跳动着,涌动着。他也并不在意,将项链挂在了脖子上。
良久,周灵均缓缓道:“你随我来一下罢。”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门。守怔了一下,却也是跟了上去。
二人穿过了大厅,来到了一处小庭院。只见在庭院中,有一个正在扫着地的老者,正是李夫子。李夫子看见了两个人,脸上神色依旧不大好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周灵均走上前去,拱手行礼,笑道:“李夫子,多谢你这几日的照料。”
李夫子看向了守,当即就明白了周灵均是甚么意思,只是翻翻白眼,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医生治病救人是应该的,正如病人听医生是应该的。”周灵均讪笑道:“是,是。”
李夫子脸色一变,缓和了许多,看着守道:“只不过这孩子可真是厉害,能把号称驱灵门最强天赋的笺竹都打伤。”
周灵均向李夫子点了点头,笑容可掬,道:“那我们先行一步了。”李夫子道:“慢走。”便继续去扫他的地了,而周灵均转身离开,守紧跟其后。
两人离开医堂。只见庭院外面是一道青石铺成的路。他们往上走去,行不多时,便来到大广场上。
此时,大广场上空无一物,除了那些位于边缘的十二个巨鼎,而四院会武的大擂台,早就被拆掉了。他们往右边走去,走向通天殿。
此时,通天殿看起来依旧宏伟无比。殿堂内光线充足,而那五张檀木大椅上,除了周灵均的位置,其他的椅子上都坐着长老们,以及正中间的掌门天方子。
周灵均来到了长老们面前,拱手行礼,道:“掌门,各位长老。”
“坐,”天方子点了点头。周灵均走了上去,来到了那张空无人坐的檀木大椅上,坐了下来。
沉默。
半晌,天方子缓缓道:“守。现在我问你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是,”守道。
天方子道:“你胸前的那颗石头,可是五彩石?”
守的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天方子那里看去。只见天方子此时脸上没有甚么表情,平平淡淡,但双眼却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他又看向了周灵均,此时周灵均也在盯着他。
守点了点头,道:“正是。”他的五行之力在四院会武之时也早已在众人面前将其显露出来,所以此时他并没有必要撒谎,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个不诚实的人。
五个长老们相视了一眼。他们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可现在从守口中说出来之后,他们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何回应。
半晌,天方子又开口道:“你的五彩石,是从何处而来的?”
守道:“是我娘给我的。”
五个长老们又看向了对方,随后一个年纪较长的老者问道:“你娘是从哪里得来的五彩石?”说话的这位老者,是符咒阁的长老曲水境。
守望着曲水境,嘴巴张了张,随后又闭上了嘴,似乎在斟酌着语句。片刻之后,他缓缓道:“我娘说,五行族被屠灭的时候,她怀着我,然后也带着五彩石,从隐山逃了出来。”
天方子微微向后靠了靠。片刻之后,他忽然问道:“你的真名,究竟是甚么?”
此话问得看似没头没脑,但长老们却是十分清楚他的意图。其实守的诚实生性,很容易看得出来,长老们自然也是已经看出来了,此时天方子问起他的名字,便是为了让他亲口道出自己的姓氏,来确定守的真实身份。
半晌,守果然如实答道:“隐山守。”
空气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长老们都微微向后靠,看着面前的这位少年。
良久,天方子开口道:“这么说来,你是五行族的后裔,是么?”
守低下了头,道:“是。”
天方子和几个长老面面相觑。随后,天方子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道:“好了,那你就先回去罢。”
守刚要回答,这时,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笺廉之霍然站起,急道:“掌门师兄,难道就这么放他走?”
天方子眉头一挑,问道:“笺师弟,你这话是何意?”
笺廉之道:“掌门师兄,这守大闹四院会武,重伤了笺竹,还攻击了长老,犯下了驱灵门中的数个大忌,难道就这样任由他离去么?不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