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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公交车驶进站,焦棠快步走了上去,一直走到最后一排坐到了位置上,转头看窗外燕山音乐广场的方向,耳朵里许巍在唱“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清澈高远”。

自由这个词焦棠不陌生,焦司纯每天都在家里喊。她被爸妈管制,她没有自由,她渴望自由。

焦棠没人管,她除了自由什么都没有。

奶奶不喜欢她的母亲,顺带也不喜欢她,父母离婚,焦海峰这边自然放弃了焦棠的抚养权,十年不闻不问。直到焦棠的母亲意外去世,焦棠被强行送到了焦海峰这里,他被迫养起了焦棠,养的不情不愿。

焦棠的手机响了起来,来自焦司纯,她平静地接通了电话,焦司纯质问声直冲过来,“你去燕山音乐节了?你是故意的吧?”

对呀,就是故意的。

焦海峰不是骂她心机重吗?那焦棠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心机。

“不能去吗?许阿姨让我去的。”焦棠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音乐节现场,打开了公交车后排的车窗,让风灌进来,说道,“什么故意?”

“我妈让你去看了音乐节?”焦司纯声音愤怒,“她凭什么让你去,不让我去!”

因为他们对你有期待,希望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你给我等着。”焦司纯怒气冲冲挂断了电话。

焦棠靠在车窗上,任由炽热的夏风把她的头发吹的凌乱,她把手机的声音开到最大,整个耳朵里都是许巍的歌声。

焦棠在家门口的汉堡店吃了晚饭,十一点半才踏入家门,客厅亮着灯,她换了鞋走进门。迎面一个玻璃杯飞了过来,她侧身避开,巨大一声响,玻璃杯在她耳边的柜子门上碎裂四分五散地摔到了地上。

焦棠立刻后退,主卧门打开,穿着睡衣的焦海峰和许园一起走了出来。

“她去看了音乐节!她去看了我一直想看的演唱会!”焦司纯站在客厅歇斯底里哭喊,十分委屈,“你们为什么这么偏心?你们给她自由不给我的!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女儿?我学习差我就该死吗?”

焦海峰缓缓看向了焦棠,目光阴沉,焦棠站在门口眼睛也红了,“许阿姨给了钱让我去看演出,我本来只想在家写作业,我暑假都没出门,我想考重点大学,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许阿姨让我多参与娱乐活动,我只好听话出去。为什么又是我错了?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可没——”许园没想到焦棠居然会反击,连忙反驳,被焦海峰打断了。

“你少说两句,要不是你那点心思,纯纯也不会闹成这样。”焦棠想考重点大学是实话,她爱学习有目共睹,焦海峰每次见她都是在学习,不然也不会考上重点高中。

许园有私心焦海峰也知道,他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园深看了焦棠一眼,回了房间。

“出去看就看,你告诉纯纯干什么?”焦海峰终于找到骂焦棠的理由,斥责她,“非要惹哭她你才高兴?好不容易哄好,非得闹事。”

焦海峰的心都偏到外星球了。

焦棠垂着头不说话,她在焦家六年了,早就习惯了他的偏心。

“音乐节什么的以后你们两个都不要去了,有什么好看的?一群疯子蹦给傻子看。”焦海峰拉过梗着脖子生气的焦司纯,摸了摸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得学语言,你要出国,你要读好大学。等你有能力站到高处,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都有。现在这种吃喝玩乐的低级自由是向下的自由,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这是虚假的你懂吗?这种低级自由只会害你堕落。你想想,如果一直下沉,最终你能得到什么?你没有能力去支撑你想要的一切,你怎么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你拥有绝对的权利,站到最高处有做一切选择的能力,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焦棠抬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焦司纯呆滞了一会儿,扑到焦海峰的怀里,“爸爸,我明白你说的,我会听你的话。我要是能学好,您让我看一次演出行吗?就一次,看完我就出国。”

焦棠看向焦司纯,她也看了过来,在焦海峰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挑衅的笑。

焦棠怕自己笑出声,也就低下了头。焦司纯没听懂焦海峰的话,他们精心培养了一个傻子。

这算不算一种福报?

焦海峰叹口气,到底还是答应了焦司纯,回房间之前焦海峰警告焦棠:“以后纯纯喜欢的东西,你别碰。”

焦棠穿过客厅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一片凌乱,焦司纯应该是来她这里发泄过了。可惜,她的东西太少,砸来砸去也就那么几本书,几件破衣服。

焦棠躺到床上删掉了最新的朋友圈,她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了一句话:向下的自由从来都不是自由,不要沉溺眼前虚假的快乐,不要堕落。你要向上,站到云端去。

她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焦海峰敲开了她的门,让她去保姆的老家过剩余的暑假。

保姆老家在京郊小镇,农村自建房,住着保姆的儿子儿媳。

保姆把老家说的天花乱坠,说她的儿子儿媳一定会照顾好焦棠。

焦棠一个字都不信,可她没能力反抗,焦海峰把她连人带行李塞到了车上,吩咐司机把她送到农村,头也没回地走了。

“焦总最近工作忙,我送你也会把你安全送达。”焦海峰的司机知道内情,看焦棠可怜,递给她一盒酸奶,“农村挺好,地方大安静,你好好学习,在那边没有人打扰你。最多一个月,开学你就回来了。”

黑色奔驰开出了高贵的花园洋房小区,驶上出城高架。

焦棠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到景思明的微信,问她有没有醒来,要不要去吃砂锅。

焦棠靠在座位上,把耳机塞到了耳朵里,放起了英语听力。

五分钟后,景思明发第二条消息:“昨天那个……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姐就是那种人,人越多越喜欢发疯。我们以后单独玩,不跟她一起。”

焦棠依旧没回,她不想说话,累了。

她也不想被人知道她的处境,狼狈丢脸,她被扫地出门。

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机械刻板的英文阅读,逼的焦棠不得不接通电话,她歪到车玻璃上握着手机仰头看天,“我去不了,我没生气。”

“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没事,要好好学习,马上高二了,争取高三进个好班。”

“那我也要好好学习了,跟上你的步伐。什么时候想出来吃饭了叫我,随叫随到。”

“好。”车玻璃上贴着深色太阳膜,遮住了刺目的阳光,焦棠看着太阳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什么——”

“什么?”景思明连忙问。

焦棠坐起来给酸奶插上吸管,吸了一口才开口,“夏天乐队最近还有演出吗?”

“你陷进去了?喜欢上了吧?夏天乐队的现场真的牛逼,Neo唱功厉害的很,很震撼。”景思明真情实感夸完夏天乐队,说道,“他们原本八月一号要参加青年乐队比赛,我早上听说他们队的鼓手跑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表演。我找人打听打听,有表演我给你抢票。”

路上堵车厉害,中午十二点半焦棠才被送到要寄宿的地方。

灰尘弥漫的乡间公路,一望无际的杨树林,延绵山脉延向天边。空气炽热弥漫着大粪的味道,一大片陈旧破败的自建房,一栋挨着一栋,没有一栋高楼。

太阳炽热滚烫,蝉在头顶嘶鸣。

焦棠拖着行李箱站水泥路上,看着面前简陋的两层小楼,院子里挂满了衣服,破破烂烂。

迎接她的是保姆的儿子,陈强,三十多岁的男人,皮肤晒的黝黑,眼角布满了皱纹,笑起来有些猥琐,小眼睛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伸手过来拉她,“叫棠棠是吧?进来。”

焦棠避开他的手,拖着行李进了院子。

司机在跟陈强交接,焦棠走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架葡萄藤,有葡萄烂在藤架上,招来很多苍蝇,在焦棠的头顶打转。

黑色奔驰扬尘而去,车声彻底消失。

陈强进门过来带焦棠往楼上走,“你爸爸跟我打过电话了,说让你住到下个月二十号。这期间你的食宿我负责,想吃什么提前跟我说。一楼客厅有电视,WIFI密码是我的电话号码。”

房间在最东边,房间不小,但很旧。泛黄的旧空调有气无力地吹着风,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霉味很重。头顶不知道是漏水还是潮湿,洇出一片片苔藓一样的深色。

焦棠没住过这样的房子,焦海峰挺有钱,有自己的公司,还有很多房子。除了他们居住的那套两百平的花园洋房,他在B市有多套房子在出租。

他们家不缺钱不缺房子,却把焦棠送到了农村保姆家,这是羞辱。

她没有妈妈了,谁都能欺负她。

焦棠站在空旷的房间里,仰起头看到墙角处一只忙碌的蜘蛛在结网。

“我去把饭盛上,你下楼吃饭吧。”陈强打量着焦棠,“还缺什么跟我说,能置办我都会给你置办。”

开学她就能住校了,再忍忍。

焦棠下楼时看到陈强在厨房盛菜,有一片肉掉打了灶台上,他很自然地用手捡起来扔进了盘子里。厨房里盘旋着苍蝇,已经盛好的菜上也爬了几只。

陈强端着菜出来,苍蝇跟着他出来,他不是很在意地抬手挥开苍蝇,拿着筷子在身上一抹,招呼焦棠进一楼客厅,说道,“来吃饭啊。”

焦棠嗓子发硬,转身往楼梯上走,说道,“我出去吃,你自己吃吧。”

“你想出去吃?”陈强放下菜盘探头出来,城里的孩子就是矫情,“饭都做好了你出去吃?自家做饭干净又卫生。”

焦棠回到房间拿起书包和遮阳帽下楼,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搜索饭店,跳出来一排,最近的只有三百米,她背上书包戴上帽子往外走。

“你爸只出了你在我这里吃饭的钱,你出去吃饭,不能算到食宿费里,你自己负责。”

小镇挺大的,主街很热闹,有几家相对体面的饭店,焦棠挑了个两层楼的火锅店。

店很新,玻璃擦的很干净,但没什么客人。

焦棠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快步送来了菜单,她随便点了几样菜便把菜单还回去,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杂乱的街道发呆。

“李文什么意思?要退出乐队吗?”身后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

服务员给焦棠倒了一杯大麦茶,焦棠端起来喝了一口,循声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了NEO和席宇。两个人正在上楼,NEO没有戴帽子,那头银发在白天格外耀眼,过于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有种玉的质感。他穿着黑T恤大短裤,垂着睫毛,踩上最后一阶台阶后迈着长腿面无表情往这边转来。

焦棠迅速转过身坐好,心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礼哥,坐这里吧。”

焦棠听到他们的声音停在自己的身后,火锅店之间只有挡板隔开,座位是连在一起,她感觉到自己这边的靠背被推了下。

她埋着头喝大麦茶,听到NEO的声音就在她身后,一墙之隔。

“他想组新乐队。”NEO的声音漫不经心,“要签经纪公司,想进娱乐圈。陈博也要走,他们签了繁星娱乐。”

“啊?”席宇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跟陈博打电话!不是说夏天乐队永不商业化永不解散吗?怎么变的这么快?他们走了乐队怎么办?”

焦棠打开了百度搜索夏天乐队成员。

“你走吗?”NEO语调一如既往的懒散,不带什么感情,“你走可以跟他们一起走。”

“我不走!我怎么会走?”席宇激动的快喊起来了,重重把手机拍到了桌子上,“夏天乐队是我的梦想,我的信仰! ”

“行,你的信仰,吃什么锅底?”NEO没有被他的激动影响,还是那个散漫的腔调。

“到底什么情况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你砸了那么多钱在乐队,可以说夏天乐队能有今天全靠你!你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怎么能说散就散?你不伤心?夏天乐队都要解散了还有心思吃饭!”席宇声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认识这么久,大家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散不了,发招募找新队友,夏天乐队还是夏天乐队。”NEO语调淡淡,一锤定音。

焦棠往后看了眼,只看到一个张扬的银色发顶。

NEO突然往后一仰,靠到了焦棠身后的挡板上。

焦棠连忙把头低回去,悄悄戴上了宽大的遮阳帽,往旁边坐了一些。余光看到NEO修长的手臂懒洋洋地架到了中间的挡板上,瘦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地叩了叩,恢复傲慢本色,“离开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我的。只要我还是夏天乐队的主唱,夏天永远都在。而他们离开夏天乐队,不会再有第二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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