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体检(下)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五点,大队的拖拉机手就开着拖拉机到了五行兄弟的知青小院外面。
拖拉机手还是李国庆出了五服的堂兄弟,叫个李国明,出这趟车他能得两块钱,再刨除交给队里两块钱的油钱,剩下的六块钱,不用说就落在了李大柱的口袋里,谁让他是此次包车业务的发起人呢。
乡村搓板路一如既往给力,饶是李国庆让五行兄弟把所有的被子褥子都带出来了,连铺带盖,照样颠得哥儿几个脑仁疼。
哦妹K
哦妹K
不撸biu不撸biu
恐龙扛狼扛狼扛
恐龙扛狼扛狼扛
恐龙扛狼扛狼扛
恐龙扛狼扛狼扛
……
李国庆专属bGm又响了起来,这次不但在他脑子响,他甚至还唱出声来。刚开始只是小声哼哼,拖拉机越颠簸,他唱得越大声,后来干脆吼了起来。
这魔性的歌声,太他么应景了。
不过还是让跟李国庆盖着一条被子的五行兄弟们大吃一惊,以为这小子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仔细听听,这歌还怪好听嘞。
啥叫魔性?
魔性就是会传染的啊,五行兄弟也跟着李国庆哼哼了起来,哼着哼着,六个娃就来了个大合唱。声音之大,连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都被他们几个自带音效的拖拉机鬼火少年压了下去。
得亏现在太早,又是大冬天,天冷,路上没啥行人,要不然他们都不用去县人民医院了,直接把他们往县第四人民医院送就行。
开拖拉机的李国明还不服,吼起了“团结就是力量”,想用正道打败魔法,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没多大会儿,李国明也被成功带偏扛起了狼来。
他这一扛狼不要紧,不光嘴动,身子也不自觉跟着扭,破拖拉机都被他开成一字长蛇阵了,要是这年代有交警让他吹,绝壁是酒精含量≥80mg\/100ml的醉驾选手才能把拖拉机开成这德行。
人家醉驾,他醉歌。
始作俑者李国庆也是醉了!
扛了一路狼,进了县城大伙不约而同都闭嘴了,七点多路上已经有不少上班的行人了,他们要是还敢炸街,正义的行人们能把他们当狼给扛了。
这年头,狼可不是什么保护动物,敢进城,猎枪、步枪甚至高射机枪放平了往它们身上招呼,不管是乡下还是城里,到处都是经过训练的民兵组织,武德充沛得狠。
到了县人民医院,哥儿几个也不能吃早饭,体检通知单里特意说明了体检当天不许吃早饭,早就饥肠辘辘的哥儿几个拿着通知单和大队开的介绍信排队领了体检表。
说是排队,其实整个县参加高考体检的也就十几个人,也就是说77年的高考,大学生加上大专生,这个县最多也不过就十几个人。
就这十几个人里面,至少还有三分之二,都是城里来的下乡知识青年,像李国庆这样土生土长的“小镇做题家”,还真没有几个。
他们县能有十几个人参加体检,已经算是不少的了。
消息灵通的水山,跟地区其他县的知青点都有联系,从他搜集到的消息来看,整个地区参加体检的也不过一百多人。
到下面十来个县里,最多的一个县区也不过二三十人,一个县就几个人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一个县连一个参加体检的考生都没有。
当然,不是说参加了体检,就一定能拿到录取通知书,但是没被通知参加体检的,肯定是拿不到录取通知书的。
“东方红公社王家坟大队的睢小红,睢小红来了吗?”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同志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护士同志。”一个剪着女干部头的年轻女人手举得高高的,然后走出了排队的人群。
“你就是睢小红啊。”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睢小红,道:“跟我来吧,先去内科。”
“好的,好的。”睢小红忙不迭点头道。
“喂,醒醒,人家都走远了。”站在李国庆前面的水山,用巴掌在李国庆眼前晃了晃,打趣道:“我说大庆啊,你们李家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看见漂亮的女人就丢了魂。”
“丢你么的头。”李国庆看着睢小红远去的背影,摸着下巴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其实这个年代的体检还挺简单的,无非就是测测视力,检查一下是否有砂眼,是否是色盲,测测听力和嗅觉,检查一下唇齿颚,然后测一下身高体重,检查检查淋巴和甲状腺啥的。
唯一让李国庆觉得难为情的,就是还得检查菊花,那个一脸猥琐的老头医生戴着手套往他菊花里捅,让李国庆有种被弓虽了的赶脚。
这些五官科、外科的常规检查都不算什么,比较重要的是内科检查心率和血压,不过这些对后世做海员,每年都要参加一两次全面体检的李国庆来说,根本就不叫事。
看着主管医生在他体检表上用钢笔写下的“健康”俩字和后面敲下鲜红的医院公章,李国庆还是暗暗握了一把拳:“稳了。”
“快枪手”李国庆人如其名,干啥都快,高考每场基本上都是第一个交卷的,体检也是第一个完成的。
李国庆不喜欢医院里面的味道,一股84消毒水味儿。
额,这年头好像还没84消毒水这玩意儿,84、84,顾名思义1984年诞生的嘛。
83年魔都甲肝爆发流行引起群众恐慌,我国迫切需要一种方便有效的能够在家里使用、随时消毒杀菌、阻断疾病传播的消毒产品。
1984年,地坛医院的前身燕京第一传染病医院研制成功能迅速杀灭各类肝炎病毒的消毒液,经燕京市卫生局组织专家鉴定,授予应用成果二等奖,定名为“84”肝炎洗消液,后更名为“84消毒液”。
厨子李国庆也兼职做船上的保洁员,就没少用84给远洋货船的船舱做消杀,平生最讨厌的味道就是这个消毒水味儿,没有之一。
这年头虽然还没有84消毒液,但消毒水是每个医院必不可少的东西啊,管他医院用的是什么产品呢,反正都不是李国庆喜欢的味道。
吹着永远吹不响的口哨出了医院,李国庆去寻找堂哥李国明,把他们送到地儿还不算完,李国明还得等他们体检完再把他们拉回大队,两块钱的“突突”打车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找到李国明的时候,李国庆乐了,只见一个大男人双手抱膝蹲在拖拉机前面,头扎在裤裆里,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绝人寰,而李国明搓着那无处安放的小手来回转圈圈。
“国明哥,这是你男朋友?被你始乱终弃了?”李国庆上来就是虎狼之词。
小学没上过几天的李国明哪会用成语啊,“始乱终弃”这么高深的词是什么含义,他可不知道,不过“男朋友”仨字他还是能听得懂的,连连摆手:
“不不,我可不认识他,这家伙从医院跑出来,蹲在我拖拉机前面就是哭,我还是第一次见大男人哭成这样呢。”
“行了,别哭了。”李国庆毫无同情心地踹了男人一脚:“给老子滚蛋,要号丧,出城随便找个坟头。”
男人被踹得一趔趄,松开了捂着脸的手,李国庆这次认出来这个男人也是跟他们一起参加体检的,点名的时候听见护士叫他什么“操蛋”,为了这个名字,他还跟五行兄弟争论了起来。
“你叫操(cào)蛋(dàn)?”
“什么操蛋不操蛋的。”男人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解释道:“我姓操,ciao操,操守的操,念一声,我的名字叫丹,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的丹,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丹。”
“还没操蛋好听呢,朗朗上口。”
李国庆现场就想给人改名字,不过毕竟交浅言深,没好意思说出口,抱着肩膀,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操丹,问:“你个堂堂大老爷们,起个那么霸气的名字,怎么学人家小儿女作态?哭什么哭?”
不说哭字不要紧,一说哭,操丹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在李国庆即将不耐烦的追问下,操丹抽抽噎噎说出了他的情况。
原来这个“爱哭鬼”操丹是47年生人,正儿八经老三届里面的老高三,66年运动开始,中间停课又两年半多,高中阶段共在校五年多的操丹,68年披红戴花下了乡支援农村建设。
在农村苦熬了几年,回城无望,操丹就在生产队随便找了个村姑成了家。那女人也是个能干的,自己一个人挣工分养活了她和操丹还有她们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人。
77年恢复了高考,已经是队办小学代课老师的操丹本来不想参加,是他老婆瞒着他给他报的名。
操丹要参加高考的事被他老婆娘家人知道了,全家没有一个同意的,高考头一天,几个大舅哥小舅子还把操丹捆起来锁在了家里的柴房里,生怕他考上大学,进了城当陈世美。
又是他那村姑老婆,偷偷把他放了,还塞给他好几块钱,让他去县城参加考试。
操丹也争气,复习很用功,考场上发挥得也不错,这才有了今天体检的机会,可是测血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他本身真有什么病,血压高得吓人。
医生让他缓缓,等会再测,可是后来又测了好几次,他的血压仍然是偏高,医生就让他出来想想办法,给他最后一次测的机会,要是还不行,只能给他下个体检不合格的结论了。
跑出来的操丹又是着急,又是愧疚,生怕辜负了老婆一片苦心和付出,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