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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婠婠是想要孩子的。

太后纳罕:“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我听也没听说过,好端端谁放进来的?”

婠婠想起他来了:“母亲,这就是哥哥书信里说曾经在柔宁面前救驾有功的那个胡人少年郎呀。后来不是去了张垚佑的军中,还屡受提拔的那个胡将么?张垚佑上次还亲自替他请官的。”

太后淡淡地哦了声,显然没将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

婠婠便转身问来通报的那个皇邕楼当值的女官:“陛下要他来给本宫磕头做什么?”

女官回到:“中侯令亦奉张大将军之命回京献上敌寇首级,顺带一路护送镇西王殿下派来回京的队伍。适才中侯令见了陛下,陛下说:你能有今日,也全赖皇后娘娘的赏识和规劝。所以命他来给娘娘磕头谢恩。”

“哦,那就让他进来罢。”

婠婠见到了前不久张垚佑书信中提到的那个胡人少年。

宇文周之。

虽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但他的个头已经生的极为高大威猛,腿长手长,颇有当今陛下少年时的风采。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已经杀过人见了血,所以即便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也难掩一身的血腥阴冷之气。他是做斥候出身,职责需要他具备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和轻便自如的行动速度,宛如浓墨黑夜中一只悄然行走在密林里的猛虎。

婠婠微笑着让他抬起头来。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少年面孔。

太后忽开了口:“张垚佑说你从前是牙市上的奴隶,怎么,吾看你的样貌气度,却并无几分奴隶的消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莫非河西富庶,连奴隶也是顿顿大鱼大肉?所以将你养的这般彪悍。”

不同于皇后的温和从容,太后的话语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刁难意味。

太后似乎对他十分怀疑,对他的身世也并不十分相信,好像他是个敌国派来的细作似的。

这让那个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少年胡将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因为慌张而弯了下去,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问题。

婠婠见他唇瓣嗫嚅,再度温柔地开了口:“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害怕,仔细说了给太后知道就是了。”

少年胡将猛地抬头,看到那个元武帝皇后如此的雍容亲切,举手投足都宛如他曾经在画像上所见过的神女,心也镇定了几分。

他低下了头,像是组织了一番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回大母娘娘……”

此言一出,宫里的几个有资历的女官都不由得轻声嗤笑了出来。

宇文周之这才想起来,只有他故乡的部族才称呼大王的母亲为大母娘娘,而中原人称为太后。

他慌忙改口:“回太后、太后娘娘!臣本是暗蜡国人,因为父母犯罪,故自幼被卖为奴隶。因臣故国多以饲养牛羊为业,臣便是在旧主的草场上牧牛牧羊长大的。放牧牛羊,多有野兽侵袭,臣常年奔波于草场之上驱赶牛羊,身体难免健壮。也就对牛马羊犬极为熟悉。那日街上失控扑向柔宁帝姬和王妃娘娘的烈马,便是产于臣的故国,因此旁人无法制服,臣却有两三分主意降伏它。

旧主苛刻,奴隶们的饮食自然皆是残羹冷菜,不足饱腹。不过臣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主意,擅长在密林之中设陷阱捕获野物充饥,多有兔、鹿之属,食得野味肉类多了,身体便彪悍健壮了。后来……”

他声音微颤,但解释地十分诚恳。

太后脸色稍好了些,又问道:“你说你敢在旧主的草场密林间设陷阱捕获野物,那你烹饪烧烤,你旧主难道不知晓吗?看不见烟气么?他若知道,怎么可能还将猎物留给你,你又是怎么处理这些猎物的?”

宇文周之顿了顿,诚实地回答:“臣,从不烹饪。茹毛饮血罢了。”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肃静。

女官内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

等人走了,太后还颇为嫌弃地拿帕子掩了掩自己的鼻子:“张垚佑和你哥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活生生的野人!”

婠婠哄她:“管他什么人呢,只要为咱们大魏做事、为大哥哥做事,就是可用之人,母亲何妨去管他吃什么喝什么!”

“哼。”太后哼了声,又命人把宇文周之叫回来。

“他既救过柔宁一次,不管你哥哥嫂嫂赏没赏过,我这里也不亏待了他。去取二百两银来给他!外加些锦缎丝罗的,拿给他去。”

于是宇文周之又到懿宁殿外再度磕头谢恩。

临走前,他耳朵敏锐地听到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交谈。

太后说:“说起柔宁啊,等她渐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时节,我还是打算让你哥哥嫂嫂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养几年,学学规矩本事、长长眼界,把满京里豪门显贵之家都给她认认全。再给她好生挑个合心意的夫婿。

——河西太远了!柔宁以后还是留在京中才是正理!”

这是给柔宁“镀金”用的。在太后身边亲自养上几年,名义上是给她学规矩,实际上又可以让她同宫里的皇帝皇后加深感情。

再者日后嫁人,倘或和夫婿公婆妯娌有了什么口舌纠纷,亦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岂敢说我没规矩!我的规矩可是太后皇后她们亲自教导的,你敢说太后皇后娘娘她们教导的规矩不好?”

而外人面前呢,知道柔宁在太后面前养过,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他们心中也会暗暗思忖:“若我今日开罪了她,保不齐她哪日入宫同太后皇后告状,又该如何?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婠婠笑着附和母亲:“母亲的主意极是。河西虽富庶,可论起青年才俊,大抵还是京中咱们眼皮底下看着的更放心些。”

太后摆了摆手:“可不是么,尽是一群野人!仔细嫁了她过去,发现自个的夫婿也是茹毛饮血长大的畜生,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

用过晚膳后,晏珽宗又去了皇邕楼同臣下议事。他每日里总是很忙,婠婠也都习惯了他的忙碌。

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来说,他至少要去忙上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就寝。

婠婠膳后无事,也不需着再见外客或是宫里宫外管事的女官内监们,便命侍女卸了她满头的繁复发髻和钗环,侍奉她沐浴更衣。

银蕊动作轻柔地为皇后梳理长发,见皇后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便说了两句奉承的闲话:

“娘娘,您瞧您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得好了,血气精神无不充足。”

闻言,婠婠慢慢抬眸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女人的面孔。

那的确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是父母赐予她的肉体肌肤。

她又有些恍惚,那副妩媚到几乎有些妖娆的动人姿态,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是不大爱照镜子的,即便嬷嬷们都说她生得极好,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多去看镜子中自己的样貌。

母亲年轻时候当然是美丽的,她的祖母德光皇后也是出尘绝艳的容颜,所以父亲也继承了她的出挑长相。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女儿,长得自然不会太差,加之宫中各色奇珍异宝的供养、教导嬷嬷们的精心调养,不管是谁来做帝姬,谁都不会丑的。

一副躯壳而已,好与不好,并非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所以她亦犯不着为此沾沾自喜或是伤秋悲春。

她介意的是自己常年体弱多病的身体底子,不喜欢看见自己那副半死不活的气色。

嬷嬷们不知道的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年里,她无数个清晨自己悄悄爬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脸色。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毫无生机的脸,几乎就像是阳寿已尽的女鬼。

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不过若是那一天皇帝父亲或是皇后母亲要见她,嬷嬷们就会替她精心地装饰打扮,以脂粉浓膏在她脸上敷出一层漂亮的颜色,再逼她喝下好几盏熬得浓浓的汤药,以药性和热气吊出些她的血色来。

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但有一次母亲曾经望着她倔强不配合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你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他的女儿可以稍有刁蛮奢侈,可以稍有孱弱积病,但是绝不可以是一个养不活的物件。养不活的,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再这样下去,你能见到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见了你就会心烦,索性不如不见。”

婠婠还微微耸动哭泣的肩膀猛地顿住了。

母亲继续说:“你大抵不知道,按理来说,帝王子嗣若是养不到五岁,皇帝是根本不会给他们起名序齿的,养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算是人;而养不到十岁,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载入玉牒中,因为十岁之前还有一批养不活的孩子会死。你看,你刚出生就大名小名都有了、还有封号和序齿,你父亲待你已经很是不薄了。他已经拿你当个人看了。”

婠婠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呢?原本像她这样大概率就养不活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么?

就因为她身子骨不好,所以她本来连人都不算的?

她咬了咬唇,和母亲争辩:“三哥四哥他们,也没养到十岁,他们不是也有名字和序齿……”

“那是因为你父亲本就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了,他们才好命的!宋仁宗的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十岁,他们为什么个个死后哀荣,那也是因为仁宗儿子不多,所以才倍加珍惜!但凡换成哪个子嗣动辄几十上百的皇帝,这种夭折的区区幼儿,别说有名字了,怕是死了他们都不曾记得的。

婠婠,你幸而是你父亲独女,所以什么灵芝妙药他都舍得拿来给你用,但凡他还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女儿,你以为哪怕你是中宫所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么?呵。

——你一年到头连见都见不到他几面!”

母亲的话辛辣却直切要害,婠婠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母亲揭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让婢女们侍奉她起床梳洗打扮。

“乖,起床罢,今日是你祖母的祭辰,你哥哥们都要陪着陛下去奉极殿祭拜,你父亲虽怜你体弱年纪还小,不让你去。可你若去了,他会很高兴的。起来喝了药,然后……”

她事后说不出自己当时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从那之后,婠婠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她自己嘴上不说罢了。

婠婠的思绪收敛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的气色精神的确是在成婚后一日好过一日了。

又过了片刻,婠婠正取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搁到木盒里,听见侍女们说沐浴的香汤已经制好了,请她过去。

她点了点头,侍女们知道皇后沐浴时不喜有人待在她身边,便逐次退了下去。

大殿内复又安静得针落可闻。

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胖娃娃憨态可掬,婠婠取过那只女娃娃,小心地揭开它底部的一个机关,从中取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香丸。

幽香沁鼻。

此物名为,白麝梨枝丸。

是哥哥嫂嫂他们从河西给她送来的秘药。

自从得知哥哥数年不育的隐疾被河西那边的游医治好了,婠婠本来故作宁静的心也波动了起来。——哥哥能治好的病,那么是否对她也有奇效呢?

哥哥嫂嫂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其实,她也是想要一个宝宝的。

不消她说,母亲自然也能想到。故而母亲写了书信告诉镇西王,让他好生将那名游医请到上都来。

但回信中,大哥哥说,游医上了年纪格外思乡,他挽留不住,前不久他已经回了大食国去了。不过这游医倒是留给他一盒香丸和几张药方,治的就是女子的不孕之症。

婠婠取来那几张药方,看到那位游医说,镇西王多年不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实在太肥了——对男子的生育影响颇大。

而自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一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赶到河西,心情也异常低落、郁郁寡欢,继而饮食不振。

所以一连几个月,甩去了一身的肥膘,再用他的药调理一番,也就大好了。

可是婠婠身子削瘦,身上没有多余一丝的赘肉,她就需得在备孕坐胎的过程中增加进补,把身子养得稍稍丰腴一些,这样有了孩子才能保得住。

至于这位白麝梨枝丸,需要将它塞入女子肚脐之中,然后全身浸泡在热水之内待其缓缓溶于女体之内,滋养胞宫。

香丸溶化,则需尽快男女合欢,怀胎的机率亦会大大增加。

婠婠是想要孩子的。尤其是她和他成婚数月,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皮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早日生下元武帝的嫡子。

她的身体不容易生,她自己知道,晏珽宗知道,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啊。她要是久无所出,世人的唾沫星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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