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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管萧亚匹

宋宁心中暗喜,面上却丝毫不露。进屋后,岳涛亲自给他倒了一碗水,宋宁“汩汩”喝完后道:“多谢先生,还请先生再赏一碗米饭。”说完便又解释道:“若无米饭,一碗稀粥也可,实不相瞒,在下今天连早饭都没吃,便匆匆赶来这里见先生,生怕与先生错过,此时肚内空空,却是挨饿多时了。”

岳涛第一次正眼望向宋宁,心道这人倒是很会收揽人心,脸皮也够厚。他故作感动地道:“厨房中还有些剩饭,公子若不嫌弃涛这便为公子盛来。”

“岂敢嫌弃,有劳先生了。”

岳涛告罪一声,旋即起身往厨房而去。

宋宁打量岳涛住处,发现岳涛家中十分清贫,不过打扫得很干净,各项东西摆放得也很整齐。岳涛应是那种古代正统的文人,恪守规矩,注重礼仪,君子有道,甘守清贫。

与郭宏仍是单身不同,岳涛和凌邦一样,已经娶妻。不过,房中并未见岳涛妻子,一问之下,才知岳涛妻子因为受不了家中的清贫,一年前已离家出走,弃岳涛而去。如今早已是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宋宁暗叹他那妻子有眼无珠,守着这样一个好丈夫居然不要,这简直就是历史上姜太公妻子马氏的翻版啊!传闻马氏在姜太公未发迹之时嫌弃对方年纪既大,又没什么成就,家里那么穷每日还只知道钓鱼,所以就主动离开了姜太公,不愿再与他过日子了。

后来马氏得知姜太公被周文王迎回西岐,成了周王朝的相国,不仅功成名就,而且大富大贵,不由悔恨不已,竟跑回来找姜太公想要与之复合。姜太公是何等人物,岂会不知她的为人?所以就将一壶水倒在地上,然后对马氏说:“只要你能将这壶水重新收回壶里,我就与你复合。”

马氏赶紧趴到地上去取水,只是水已渗透进土壤,如何还收得回?这就是成语覆水难收的其中一个典故。

也不知岳涛老婆将来听到岳涛发达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也和马氏一样厚颜回来再要求复婚?

宋宁一边暗搓搓地想着,一边吃着岳涛盛来的剩饭,想起将来岳涛妻子后悔不已,跑来要求复合的情景,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

岳涛看着眼前大口吃饭的青年公子,心中暗自讶异。他这饭是早间的剩饭,又冷又硬,只有几口小菜,可不怎么好吃,宋宁竟然能吃得这般香甜,着实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凌邦最是了解他的性格。岳涛虽落魄,但向来自视奇高,既然知道宋宁是来招揽自己的,也明白只要答应对方,立刻就能改变现在的窘境,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若宋宁并非他心中明主,就算潦倒一生,他也是决计不会追随左右的。

所以,正如凌邦之前所说,岳涛一直在暗自考量宋宁。就目前来说,他对宋宁还算满意。

岳涛之前故意冷落宋宁,又让后者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就是要看一下,宋宁的心性到底如何。结果还算满意,宋宁既没有拂袖而去,当自己开门时,也没有故作礼贤下士的样子继续讨好自己。而是在自己又一次明确拒绝后向自己讨水喝,要饭吃。此人有胸襟,有气魄,蔑视流俗,不重虚名,且脸皮奇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确是个人物。

不过,岳涛却也明白,宋宁之所以这样,多半还是受了凌邦的指点。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人,岳涛还要再观察观察。

等宋宁吃完,岳涛便道:“公子,水也喝了,饭也吃了,若无他事还是请回吧,涛下午准备再睡一会儿。”

宋宁道:“先生请便,我刚才站得久了,正好也需要歇息一下。”

岳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上床躺下,不再理他。宋宁就在不远处坐着,既不离去,也不试着再劝说。最后更是搬过一个凳子,直接睡了过去。

二人谁也没有真睡,却默契得都没有去揭破。直到傍晚时分,岳涛作为主人,这才不得不起来,叫醒兀自还在两张凳子上“酣睡”的宋宁道:“公子,天色已晚,敝舍简陋,难以留宿,公子还是趁早回去吧。”

宋宁悠悠“醒来”,道:“无妨,今晚就在先生家留宿,先生若不嫌弃,宁愿与先生秉烛夜谈,聆听先生教诲。”

岳涛无奈道:“涛山野之人,老死山林正是平生所愿,公子又何必苦苦相逼?”

宋宁道:“在下听闻: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大苏历经两百六十余年,乱象已显。天下一旦大乱,就算先生想要归老山林又怎么可能?”

岳涛沉默片刻,忽道:“若天下真的大乱,公子意欲何为?”

宋宁心知对方已然心动,这是对方在考校自己的志向了,忙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据他观察,岳涛应属于那种古时候的正统文人,有谦谦君子之风,这样的人必然心怀国家,关爱百姓,故投其所好道:“谚语有云:‘宁做太平犬,不作乱世人’,由此可见,若可以选择老百姓都是希望能够活在太平盛世的。宁虽不才,却也想为天下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若天下大乱,宁只想尽快结束乱世,还天下以太平。”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岳涛对宋宁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识:“公子欲争天下,当拉拢士族子弟,取得世家大族支持,却为何屈尊前来茅舍,求取在下这等寒门子弟?”

宋宁知道正题来了,忙组织了下语言,正色道:“实不相瞒,宁不过一介平民,身份并不比先生高贵。在宁看来,天下英才,何止千万?岂独世家子弟为俊杰耶!我看不尽然。寒门庶子,才华横溢者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官员晋升之阶为世家把持,士林舆论也被其所掌控,天下才智之士空有满腹才华,却苦被埋没,报国无门而已。”

岳涛心道,此人果然见识不凡,难怪凌邦会认其为主:“公子既知如今天下实为世家掌控,便应当明白,若无世家支持,将来可谓寸步难行。公子纵然有寒门庶子相助,也不可能夺得天下!”

宋宁道:“这一点宁自然明白。只是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世家支持根本不可能。唯有寻求寒门士子相助,方能不断壮大。将来手握数万雄兵、成一方之主,自然成为世家之一员。到那时何愁世家子弟不至,豪门大族不投效依附?”

岳涛不语,宋宁此话虽然不中听,却也足见坦诚。只是,从此话中不难看出,宋宁今日之所以纡尊降贵,前来招揽自己,并非他有多看重寒门,而是他目前身份所限,得不到世家大族支持,所以退而求其次罢了。等将来他实力强大后,世家也需向他争相投效时,他必然弃寒门如敝屣——这却是岳涛难以接受的。

宋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接着又道:“敢教先生知晓,对于世家与寒门,我是一视同仁的。世家过强,对江山不利,于万民也同样有害。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世家权贵之天下。是以对于世家,可借其力,但却需小心戒备,防其反噬。”

岳涛心道,看来这人心里不糊涂啊,对世家看得很清楚:“不知公子以为当如何防备?王朝更迭频繁,世家却屹立不倒。世间只见千年之世家,却从未有千年之王朝。连皇权都要让世家三分,公子又能如何?”

宋宁道:“日月交替,万物常新,每逢改朝换代,新贵族必然取代旧贵族,新事物也必然取代旧事物。这天下说到底最后还要看各自的实力如何?现在的世家固然强大,但却并非不可战胜。就目前而言,能战胜世家的就是寒门。”

“寒门?”岳涛摇摇头。他就是寒门,若真能战胜世家,他还能在这里:“公子高看寒门了,世家的底蕴和实力,非寒门可比。千百年来,寒门之所以是寒门,便是因为一直被世家所压制,除了乱世,寒门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即便是战乱之时,天下大势也是世家掌控,寒门最多为辅助,依然难与世家抗衡。”

“先生不可妄自菲薄。”宋宁道:“世家之所以千年不倒,是因为他们把持着官员晋升的通道,掌控着天下的话语权。而他们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掌握着书籍与知识的传承,想要治理天下根本离不开他们。然而若有一天,人人都可读书,所有的百姓都懂礼仪、识文字,就算没有世家支持这天下一样有人去治理。到那时,自然便不再惧怕任何世家。”

“人人都可读书,所有的百姓都懂礼仪、识文字,怎么可能?”岳涛只觉不可思议,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现在当然不可能。”宋宁道:“但随着寒门子弟越来越多,书籍渐渐普及,天下读书人自然会越来越多。因为世家一直把控着朝廷取士,才智之士得不到晋升,定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满,于是作为更加公平的取才方式科举便应运而生。我可以断言,将来科举必然取代察举,成为朝廷最主要的为国选才的方式,最终打破士族的垄断。而寒门也必将崛起,成为制衡世家的中坚力量。这是天下绝大多数人共同的心愿,是大势,谁也不可能阻挡。”

听到这里,岳涛眼神渐渐发亮。只是什么是科举?

宋宁详细和岳涛科普了一番科举取士制度,然后说道:“比之察举和征辟,科举无疑更公平,更合理。而且能从根本上打破贵族阶层对人才选拔和晋升的垄断,从而扩大国家取士的途径和范围,为朝廷为天下选取更多优秀的人才。以考试取士,权在国家,考取者无私恩,黜落者无怨恨,如此一来,寒门庶子亦能拥有与豪门贵族公平竞争的机会,士族再也无法一家一独大,国家将更加安定,政治也将更加清明。”

岳涛听后不由激动不已。宋宁一席话可谓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为他指明了方向:“公子果然雄才伟略,人所不及。想我等寒门弟子纵然身负才华,却因出身所限,始终难有出头之日。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如何改变,然而世家太过强大,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对世家也得避让三分。涛本已绝望,不想公子却一语点醒梦中人。的确,万事万物不断更新,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远不变,能不变的只有‘不变’本身而已。世家固然强大,却也并非不可战胜。公子所言之科举,真可谓前所未有之创举也。”

这哪是他想出来的?他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先生所言,可谓至理也,世间唯不变不易。世家贵族把持天下上千年,为害甚烈。天下俊杰之士有志难伸,多郁郁不得志;而贵族子弟,纵然庸碌无能之辈,亦窃居高位,败坏国政,祸害百姓。今天下汹汹,百姓食不裹腹,究其根源,多缘于此。宁忧心久矣。想我大苏沉疴已深,积重难治,眼见大厦将倾,百姓又遭荼毒,宁不自量力,妄想改天换日、正本清源,奈何智浅力孤,难以成事,还望先生以苍生为念,出山相助,宁感激涕零,再拜顿首!”说完就俯首一揖,恭敬向岳涛拜下。

岳涛连忙扶住宋宁,一脸感动地道:“涛山野村夫,身无长技,公子一片赤诚,奈何涛才疏学浅,只怕有辱公子盛情。”

宋宁固请再三,岳涛这才答应,向宋宁正式一拜,口称主公道:“涛一介寒门,何其有幸,得主公如此眷顾?虽智力浅薄,性情驽钝,却敢不竭诚尽力,拼死效忠乎!还请主公稍待,容涛略作梳洗,稍整仪容,随后便追随主公而去。”

宋宁大喜道:“好,先生请自便,宁自在门外等候。”

一刻钟后,岳涛梳洗一新,换了一件干净的儒生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越发显出几分高人隐士的风范来:“让主公久等,涛之罪也。”

凌邦、岳松、陈用就在不远处,见宋宁终于请得岳涛出来,忙赶了过来。

宋宁让陈用献上金银礼物,岳涛不受,宋宁道:“此宁之一片心意耳,还请先生勿辞。”

岳涛这才接了。宋宁当即抓住岳涛的手臂,亲自给他牵过马来道:“请先生上马。”

岳涛虽然心知宋宁是故意如此,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感动,接过宋宁手中的缰绳,翻身上了战马。旁边同样骑在马上的凌邦不由笑道:“伯洋兄,还怪邦害你否?”

岳涛亦笑道:“文渊兄,今日你扰我清静,若不献上两壶好酒,我誓不与你罢休。”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成功招揽岳涛后,宋宁心中十分高兴,晚上,便在城外庄园之中摆下筵席,大肆庆贺了一番,也算是给郭宏、凌邦、岳涛三人接风洗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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