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生啊
太阳西下,大地万物都像烫了金似的,原来各种平淡的景色,都浓浓地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光。
天色渐渐晚,原本在田里忙碌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郭绍波也在这时前往林家。
林荣和林春生父子俩正在做饭,饭桌已经搬出来在天井中,桌上摆着的几盘肉菜,看上去很是丰盛。
一碟花生米,一盘油炸小河虾,一盘烫青菜,一盘腊肉炒咸菜。
林荣正炖汤,中午炖了鱼头汤,晚上用的是鱼骨和鱼尾炖的汤,鱼骨和鱼尾已经先用油煎到焦黄,再迅速的冷水下锅逼出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的水汽从木盖子四周呼哧呼哧喷出。
屋顶的烟囱里流出一阵阵白色的烟雾,在弥漫着橙红色晚霞的天空中随风飘着,好一派悠然的农家晚景。
夏儿插不上手正在屋前写字,林春生给她铺了一块沙地修了几根小木棍,她这会儿正在门口装模作样,假装自己刚学会五个字。
“爹,我老叔来了。”远远的夏儿就看到郭绍波往家走过来。
林荣回道:“来的正好,汤马上就好了。”
说罢,快速的拿起盖子,加入盐和葱花便出锅了,把汤也盛上桌后便出了家门,准备门口迎一迎郭绍波。
林春生刚给他娘亲送了饭进房,这时也一起出来门口相迎,郭绍波见了喊道:“进去进去,自家人那么客气。”
“老叔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了。”林春生客气地说道。
林荣笑道“哈哈,没跟您客气,一会没准还要叔叔出大力气。”
夏儿也连忙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郭绍波走近一看,沙地上正是夏儿刚写的几个大字。
“夏儿也识字了?”郭绍波问。
春生答:“闲来无事教妹妹几个字打发时间。”
“甚好,夏儿也九岁了。该收收小儿心性学规矩了。”郭绍波随林荣进屋,一边走一边说。
“妹妹,快洗手吃饭了。”林夏儿闻言也赶紧跟在哥哥身后进了屋。
哎呀,老叔长的好凶,有点怕怕,爹和哥哥都是美男子,待她一直亲切笑眯眯的。
老叔郭绍波长的并也不丑,还跟她爹有几分相像,但眉长的太过犀利,看上去很严肃不太好惹的样子。
林荣因为常年在米店工作,习惯了笑脸迎人,脸上一直带着笑,看上去却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
林春生已经在井边打水,夏儿也跟过来,洗完手,林春生又上厨房打了两碗饭出来,夏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
还是跟着哥哥有安全感。
他爹和老叔已经端起酒杯干起来了,林春生捞的小虾被林荣炸得鲜红酥脆,上面点缀着白色的蒜末和青脆的葱段,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很是吸引人。
“今日请叔叔来,实是有事商议。”两杯酒下肚,吃了几筷子菜,林荣便放下筷子提起了话头。
又快速的把自己全家搬去镇上的想法和考虑的难处都与郭绍波说了一通。
“这倒是巧了。”郭绍波也放下筷子,“莲花婶的小儿子,前两年卖地卖田去县里做生意,据说赔的血本无归,这两日又搬回村子里来。”
“莲花婶的小儿子,是斯广吗?他以前倒是种田的好把式。”林荣说。
“就是他,被他媳妇娘家忽悠着去做大生意,大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如今借住在斯填的老厝,今日下田我刚遇到他去帮斯填布田。你要是想定了,倒是可以把田租给他,村里也不讲究雇佣,就到时收成交了税粮后,给他一些粮食就成。”郭绍波仔细地给林荣介绍起来,林荣一直在镇上,对村里很多事务确实也不熟悉。
“还要拜托叔叔从中周旋,由叔叔代表我尽快商定下来。不然春生这小子心思沉的很,他牵挂着家里琐事,一直说自己不愿再读书,侄儿却是不舍儿子这样荒废下去。”林荣知道儿子爱读书,也确实有天分,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浪费了大好时光在家务农。
“爹,……”听到父亲如此为自己打算,春生哽咽着说不出声。
郭绍波拍了拍春生的肩膀,这孩子成熟的让人心疼。当初姐姐姐夫相继离世,自己愿供春生读书,林荣却不愿,春生也有主意,宁愿辍学种地。
“明日我问下斯广还有村里其他租田的人家是如何租法。再请族里老辈做个见证定下来个章程。春生啊,好好努力,出人头地就是对你爹最好的回报。”郭绍波一脸温柔。
林春生是目前家族唯一一个读书人,乡下人家出一个会读书的人不容易,许多孩子都是送去秀才处开蒙学没多久就被退了,要么坐不住,要么榆木脑子学不会。
而春生,则是退学了还一直被老秀才念叨着可惜有天分的孩子。突遇家中变故,林春生懂事的让人心疼。
“春生定努力读书,不辜负爹和老叔的期望。”林春生站起身朝林荣和郭绍波作了个揖。
大事很快商定好,林荣和郭绍波又端起酒杯边喝边聊起来。
一顿饭吃得夏儿浑身难受,这场景真是她两辈子头一遭遇到,虽然努力说服自己尽快代入角色,但却一直出戏,自己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推说自己吃饱了,夏儿赶紧收了饭碗溜了。跑到房中与杨梅一起逗起了小弟弟。
小弟弟话都不会说,不过正适合当下的夏儿,跟不熟的人说话太费劲,又担心说错,又忍不住想八卦,这心情谁能理解啊。
林春生虽然没有喝酒,却是听到他爹决定携全家到镇子上定居,自己也可以继续读书,心情无比激动,一直作陪到结束。
平时爹不在家,老叔承担起了爷爷般的责任,他对老叔也是相当的尊敬,饭后三人又喝了一泡茶才送了微醺的老叔回家。
出了老叔家巷口,月光便落下来了,整个乡村像披上一层银纱。
一路上只有拉长的影子陪着林春生。
路过的人家门窗紧闭。窗纸中透出微光,透出的窗影中人影交错,有家人谈笑声,有对调皮孩童的训斥声,有婴儿啼哭声,声声入耳。
风儿吹动树枝,沙沙做响像优美的曲调,初春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花儿的清香。
没有了欠债的压力,没有了田地无人耕种的后顾之忧,林春生身心都卸下了疲惫。
如沙漠中久渴的人遇到绿洲,那份自由与轻松不言而喻,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迎接这自由的春风,心胸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思绪也随着这温柔的月光飘远,自己终于可以重回学堂,不用终日周旋于灶台,家务与农田之间,周旋于对知识的渴望,对权势的追求与生存状况的巨大落差中得不到解脱。
“哥哥……”林春生还在思绪漫游中,忽听到妹妹喊自己的声音。
原来是林荣见春生一直没回家,让女儿打了灯笼在门口等着。
林春生突然被妹妹清脆的喊叫声激的一个激灵,感觉这初春入了夜的风还带点凉意,拢了拢洗的发白的外褂,搓着手一路向林夏儿小跑过来。
接过林夏儿手里的灯笼,又牵着妹妹进了家门,仔细的挂好灯笼又栓上大门。
林春生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顶,把林夏儿好不容易扎起来的丸子头搅的一团乱,林夏儿大叫一声“臭哥哥。”
林春生这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嘛,与妹妹在天井中追逐打闹起来。
夜色中,房中林荣听着兄妹俩在院中嬉闹,陪着妻子又逗着怀里的小儿子。
天下之大,何处安家,有妻儿在身边,到哪里都是家。
原本接妻儿同往镇上的些许不安在这一刻完全消退,不禁期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