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无法想象的五分钟
等愿安宁哭累了，抽抽噎噎地不再作声时，韩惜羽的大手轻覆上她的眼睛。
“小羽。”
“我在呢。”
“我不敢想妈妈。”
愿安宁的羽睫轻扫在他手心。
“一想到妈妈，就会想到她脖子上的刀口，那是个好深好深的伤口...”
她伸手摸住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两道刀口，一道在气管那里，一道在脖子侧面。警察说，妈妈割破了自己的气管，但因为一直没有失去意识，她拿刀又在自己的脖子上割了一道。”
“那里是静脉，会流很多很多血，但不会马上死亡。”
“她就那么忍着，忍了整整五分钟，才彻底死掉。”
愿安宁呼吸急促，她紧紧掐着自己的脖颈，试图让自己体会刘媛死亡的痛苦。
“她忍了整整五分钟！五分钟啊！！”
“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她...”
“她该有多痛啊...”
韩惜羽握紧她的手腕，看她崩溃的样子，心如刀割。
“别这样伤害自己，阿姨她不想看到...”
愿安宁的身躯又缩得更紧了些，她没吭声，好一会才松开掐着自己脖子的右手。
脖颈处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不管怎么样，我都没办法感受到死之前的痛苦。”
愿安宁身子一滑，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小羽，你说得对，我就是在逃避，我根本不敢想，我根本不敢面对...”
她一刻不停地埋怨着自己，像是陷入了某种咒语之中。
“安宁，不是的。”韩惜羽试图叫醒她，可却完全无法进入她的世界。
“愿安宁，你听我说！！”
他提高了声音，这才把愿安宁从深渊中拽出来。
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艳红的眼角有一丝残破的凄凉。
韩惜羽撩开她脸上混乱的头发，柔和说：“我知道你害怕。”
“安宁，你是不是觉得，眼下只要够幸福，就能把你的害怕掩盖过去？”
上一世，愿安宁身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她一个人在卫生所沉默不言，那位大夫阿姨除了给她钱用，无法提供任何情绪上的帮助。
愿安宁试着去上了半个月的学，每天回到诊所，望着大夫阿姨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她心里的难受更无处宣泄。
和他们说吗？大夫阿姨本就是好心帮忙，如果愿安宁把自己的垃圾情绪传递给他们，破坏他们的幸福氛围，那她心里过意不去。
她只能自己消化掉一切，试图让自己想开，把自己变得看起来冷血无情，不苟言笑，用坚强的外壳藏起自己的软弱。
这一切都是愿安宁逼着自己做的。
可她并非木石，也是有心的人类。如果能有所依凭，她也不想一个人面对一切。
愿安宁的内心深处，不想当一个痛苦又强大的人，正是因此，她才排斥和讨厌那位“Ning”。
“嗯...”愿安宁再一次垂下脑袋，“那幸福是假的吗？”
韩惜羽安抚她：“幸福和痛苦都是存在的，幸福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如果不面对痛苦，你怎么去消解痛苦？”
“不承认痛苦，它就会变成你心里的死结，永远都解不开。”
愿安宁抬起头，望着韩惜羽。
“逃避...”
“逃避也不行。”韩惜羽摇摇头，断了她的话，“安宁，你和我说要向前走，忘了吗？”
“你要完成你母亲的心愿，考上大学，但为什么不能面对她的死亡？”
愿安宁当然没忘，她一直试图用这些话说服自己。但每每想起母亲脖子上的两道刀痕，她的大脑都会停止运行，陷入短暂的惊恐之中。
“不一样的，”她否认，“只要我去做妈妈希望的事情，她就还在我身边...”
韩惜羽长长叹了口气。
复杂、纠结、割裂的情绪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韩惜羽一时有些无力。
“是我想错了，你只是你，她只是她，她所表现的一切你都不需要继承。”
韩惜羽拉着她站起来：“你可以随便哭，随便发泄你的情绪，可以把你脆弱的样子给我看。”
“不要担心我会离开你，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痛苦有，幸福也会有，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果实。
浅紫色的，圆圆的，是紫藤花树的果实。
“阿姨留给你的。”
愿安宁接过，好像还能感受到果实砸在手背上的触感。
是妈妈留给她的吗？
她盯着果实看了许久，缓缓开口道：“让我静一静吧。”
...
韩惜羽洗漱完，路过愿安宁屋前，似乎隐约听到她在自言自语。
她对着那颗果实说了好久的话。
“如果我没有被生下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和他结婚？”
“如果不和他结婚，是不是就不需要忍耐？”
“如果姥姥不骂你，不说你，你会不会重新找到一个心爱的人...”
“为什么你宁可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也不愿意自己离开。”
“我真的值得你做那么多吗？”
“妈妈，最后的五分钟，一定很疼吧...”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陪你呢。”
愿安宁戳着桌上的紫色果实，眼前有些模糊。
她...不敢，因为太胆小了，所以什么都不敢。
怕韩惜羽讨厌自己，所以不敢和他说话；怕杀死男人，所以只能放弃；怕再看妈妈的尸体，所以不敢去殡仪馆...
一切被韩惜羽认为是坚强的行为，其实都是愿安宁的胆小。
愿安宁念叨着，在口干舌燥中陷入沉睡。
...
第二天，愿安宁发了高烧。
韩惜羽叫来了上门医生，给她挂好点滴，开好了药。
他守在床边，一直到晚上愿安宁才神志清楚。
她努力自己侧身，去瞧身边的韩惜羽，少年的眉间布满了愁绪。
愿安宁哑着嗓音说：“我好了，小羽去休息吧。”
“骗人，”韩惜羽摸她的脸，“你才不想让我走。”
愿安宁垂下眼睫，默认了他的话。
韩惜羽的指腹揉着她眼下的小痣，嗓音略显疲惫，似乎担心了很久。
“你不用那么‘贴心’，我不需要，你想做什么就告诉我，像之前让我陪你睡觉一样。”
“那...”
愿安宁半阖的眼皮微微展开，一双眸子终于清澈透亮，她语气极轻，话却很重：“...我想依靠你。”
韩惜羽心中的不安消散了半分，轻笑答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