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乱世有桃源（二）

老者到底是因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着萧璟，却叫起来了沈明渊的名字。

沈念一抬头看到老者，嘴里喊道：“四爷爷！”

董坤眯着眼睛，伸着脖子看向萧璟，啧啧有声，疑问道：“念一啊，你爹爹怎不理我啊！”

沈念一跑到门口开门，笑道：“爷爷看错啦，这不是爹爹，是哥哥哦！”

萧璟听这一言，总觉辈分论的奇怪。

董坤拄着拐杖，慢慢悠悠的走进来，萧璟才见这老者少了一只耳朵。

萧璟移步回房，可突然吃痛一声，不想腰上猛然一疼，才迈半步，便支撑不住，忽的半跪于地。他扶着门框，护住了腰伤的位置，披着的衣服从他背上滑下，落在地上。

沈明渊正巧从厨房出来，见此场面暗骂萧璟没事找事，又满是忧色的快走去搀扶萧璟：“怎也不叫我一声？”

“无碍”，萧璟在沈明渊的搀扶下，这才微微站起身来。

沈明渊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无碍？要不你跳两下？

沈明渊先将萧璟扶到凳子上让他坐好，又捡起衣服重新为他披上，温和道：“天气渐寒，这衣服既不合适，还是在床上休息的好。”

萧璟嗯了一声，又觉添了麻烦，说道：“抱歉。”

你最好是知道错了，沈明渊说道：“想出去走走也好，下次记得叫我。”

董坤此刻这也走进房间，对萧璟玩笑道：“你看你，四伯来了也不知道搬个凳子！”

沈明渊一贯温和的视线又落到董坤身上，轻笑道：“四伯！我在这儿呢！”，他说着，也不忘给董坤移凳。

董坤扭头看向沈明渊，叹了一口气，笑道：“唉！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现在这眼睛啊…不行了，不行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只觉人不服老不行啊！

“四伯还年轻着呢！”沈明渊笑着说，有自知之明也不叫人搀着？

沈明渊扶着董坤坐下，又给他倒水，道：“来，四伯。”

“好好好…”董坤将拐杖上系着的药包取下来，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你要的药，小逸今日刚上山采来的，不过还差几味，这季节没有，你还得去城里买。”

“多谢四伯。”

“哪里用得着谢，下次喝酒…”董坤拍了拍沈明渊的手，笑着说：“可别忘了叫上我！”

“那是自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的！”沈明渊笑道：“今日炖了鸡，四伯留下吃个便饭吧！”

董坤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倒舍得杀鸡了？不是说过年时卖了给念一买笔墨纸砚吗？”

萧璟在旁边听着，不由心想：难道是为了我才炖的鸡汤？

“…这母鸡又孵出几个小鸡来，到年一样卖…”沈明渊无所谓的说着。

反正，这是一只卖不出去的瘸腿鸡。

沈明渊道：“我去厨房看看，四伯你先等着。”

“呵呵好好…”董坤面带笑颜，应着他的话。

沈明渊牵着念一的手，道：“念一，随爹爹去厨房看看今日炖的肉香不香！”

“好诶！”沈念一连忙应下，牵着沈明渊的手蹦蹦哒哒的跟他去了厨房。

董坤见他们离开，揉了揉眼睛，抿紧嘴唇，斜眼朝着萧璟看了看。

萧璟察觉他的目光，不算恶意，但也算不得善意，他戒备着问道：“老人家这是…”

“…仔细看看…”董坤不再是刚才笑盈盈的慈祥模样，变脸似的，那脸色顿然拉了下来，看着萧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璟见他的态度，也有了兴趣，他问这些话，还警惕外人至如此地步，寻常百姓，可不会如此。

“在下坠崖至此，又身负重伤，能做什么？不知老伯怀疑我什么？”

董坤动了动身子，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道：“这荷包，是宫里的锦绣，可是你的物件？”

萧璟一愣，连忙接过来，这的确是宫里才有的锦绣。

最关键的，这是他的母妃给他绣的荷包。

对他来说，万分重要。

董坤道：“老夫问你，你…可是官府的？”

萧璟看着荷包，摇了摇头表明不是，又轻声说道：“多谢…”

董坤打量萧璟一番，声音平缓道：“不谢。”这荷包是董坤来沈明渊家中时，在门口所捡，他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必然不是村中之物，便想起沈明渊从山脚下捡来的萧璟。

他看着眼前这年轻人，不似恶人，可他既带着宫里的锦绣香囊定然也不是一般人，留在这儿 ，对永宁村还是有威胁的。

现在世道不安，董坤只希望这人不要惹得永宁村出什么乱子才好。

“吃饭啦…”沈明渊端着煲好的鸡汤进来堂屋。

刚才在给董坤开门时溜出去的小黄狗许是老远就闻到了香气，这不，现在摇着尾巴同沈明渊一起入了屋来。

沈明渊将鸡汤放在桌子上，因为有些热，放下后就捏了捏耳垂，耳朵都变红了。

“爹爹…筷子…碗…”沈念一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用小手拿着四个碗还有四双筷子，都快撑不住了。

沈明渊连忙去接，笑道：“谢谢念一。”

沈念一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沈明渊拿起汤勺，为他们盛上。

萧璟眼看着沈明渊将大块大块的鸡肉盛在碗里递给他们三人，而唯独他自己的碗里，只有菜和汤。

他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一会儿沈明渊。

沈明渊察觉，却不以为意的，拿过馒头分给他们，又对萧璟笑道：“趁热吃罢，不知可合乎胃口。”

萧璟道了声谢，这才移开眼神。

董坤道：“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上次还是…还是…”董坤又捋了捋胡子，紧蹙着眉头：“…嘶…哎呀！我这老糊涂，记不得了…”

沈明渊笑道：“四伯不用记得，何时想吃，随时都来。”他心道：久？不正是前天吗？果真是老糊涂了！

“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董坤喜笑颜开，那皱纹如是金菊开于其面。

萧璟拿筷夹菜，可右肩的箭伤让他再次吃痛的蹙眉，这胳膊根本没什么力气，刚刚夹住的东西又掉在碗里。

沈明渊见此，心道：真是个废物。

沈明渊微微挑眉，当作没看见，一管不管，继续吃自己的饭。

萧璟又夹一下，这次又未能夹住，这肩上痛的厉害，手上也实在酸麻无力。

不快吃自己怎么收拾进城去？

沈明渊放下了自己的碗筷，直接起身坐在萧璟旁边，道：“我来吧。”他说着，便拿过了萧璟的碗筷。

沈明渊夹了一块没有骨头鸡肉，放在萧璟嘴边，萧璟怔怔的看着沈明渊，一时竟是忘了自己要张口食饭。

他是要喂我？萧璟有些难以置信。

沈明渊见他不吃，疑惑的问道：“不合胃口吗？”他自认为自己做饭还是可以的，再怎么难吃至少不能难以下咽。

沈明渊心中不悦：长你脸了？

“没。”萧璟张口，咬住了那块肉，道：“多谢，我自来便可。”

饭菜都夹不到还要自己来？

沈明渊又夹了一块，笑道：“你不方便，万一扯开了伤口，岂不是麻烦了，我来…”

萧璟再次张口，眼神却停在沈明渊那张脸上。

明眸皓齿，恍若幽兰。

沈明渊自是注意到他看着自己，却也不言不语，喂他吃着东西。

可沈明渊没想到萧璟看着他老是不移开眼睛，看一会儿还好，可看的久了，沈明渊自是觉得有些别扭了。

看那么久你不觉得臊吗！

沈明渊抬眸，疑惑问道：“我脸上…是沾了东西吗？”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萧璟心中一惊，垂眸道：“没，失态，抱歉。”他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只能道歉。

“无妨，我还以为脸上沾了脏东西呢。”沈明渊轻笑，这两眼珠子要贴别人脸上了才知道失态呢！

沈明渊又夹了一块冬瓜喂他，说道：“做的有些淡，四伯说吃不得辛辣。”

其实，是因为沈明渊自个不喜欢辛辣的食物。

萧璟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的，淡而不薄，香鲜味美，口感饱满，仅是一口，便唇齿留香，虽说清淡，但也让人回味无穷。

沈明渊正喂着萧璟，一旁的沈念一突然放下了筷子，不满道：“念一也想爹爹喂…”

萧璟一直在看沈明渊，而沈明渊也专注着给萧璟喂饭，董坤眼神又不好，这三人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沈念一。

现在这一看去，只见念一的小嘴一周和鼻子上全沾着油，因为使筷尚不娴熟，掉了好几块肉和菜在桌上。

沈明渊说道：“念一马上就要四岁了，要学会自己吃饭。”

沈念一撅着小嘴，不怎乐意道：“那好吧…”

董坤笑道：“爷爷喂你好不好？”

沈念一连忙摇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上次爷爷都把念一的鼻子当嘴巴了…”

“嘿！你这孩子，还不愿意了！”

沈明渊站起身来，道：“我去给念一拿勺子。”

念一笑着点了点头应下，又艰难的夹碗里的肉。

董坤见沈明渊一走，又正色道：“明渊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你能走路了，就回该回的地方，明渊照顾念一，已是辛苦的紧。”

萧璟想来，自己一不行恶事，二不言恶语，怎的这人这么想赶他走？

沈念一虽小，不解其意，但也听出他这董爷爷不喜欢萧璟，奇奇怪怪的看着两个人，不敢说话。

沈明渊拿勺子过来，递给沈念一道：“快吃吧，要凉了。”

沈明渊刚坐下来还没动筷呢，董坤突然呀了一声，道：“哎呦！我这老记性！还有人等我看病呢，我倒是在这儿吃起来了！”他拿过拐杖站起身来，摇了摇手，道：“我得快回去了。”

沈明渊听他还有病人，起身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董坤笑道：“几步而已，你下午还要去城里，吃好了快去，日落之后，不安全…”

沈明渊搀扶着董坤的胳膊，道：“那我先扶你出门。”

“…好好好…”董坤还来不及拒绝沈明渊，沈明渊已经扶着他了，只好应下，在沈明渊的搀扶下出了门。

送走了董坤，沈明渊又坐回萧璟旁边，端起碗说道：“…抱歉，让你一直等着…”

“我应谢你。”萧璟道。

“不谢。”他笑着，心道：好好听话不再添乱就好！

沈明渊给他喂饭，萧璟感觉吃到了骨头，这也没有准备放骨头的碟子，要吐在哪里？

沈明渊见他有些不自然，问道：“怎么了？”

“…骨头…”萧璟说出这话，一时感觉此刻的自己好似有些傻。

沈明渊自是知道这些富家子弟吐骨头都有专门的盘碟，他笑道：“吐在桌子便可。”

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

萧璟只觉脸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的将骨头吐在桌子上。

沈念一可怜的看向萧璟，问道：“哥哥没有吃过肉肉吗？”他见萧璟这般大致是以为他从来没有吃过肉吐过骨头呢，话音一落，就把自己的碗推给萧璟，道：“哥哥吃。”

萧璟道：“谢谢念一，哥哥不吃。”

“哥哥嫌弃念一？”

萧璟笑道：“…念一要长身体。”

沈念一笑道：“念一以后也可以长。”

萧璟微怔，玩笑笑道：“少吃一顿可就不长个了。”

“啊？”沈念一信以为真，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肉，一边想着长个，一边想给萧璟，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夹肉给萧璟，道：“那分哥哥一半，念一长一半也可以…”

沈明渊笑着对念一道：“厨房还有，爹爹一会儿再给哥哥盛。”

念一点了点头，道：“那…那那念一可就自己吃了哦。”

“乖。”

沈明渊对萧璟道：“见笑了。”

“念一，很可爱。”

萧璟看着沈念一，他一向讨厌小孩子，却真心觉得念一十分讨喜。

萧璟吃完后，沈明渊将他扶到床上，让他休息。而后，沈明渊将地面打扫了一下，在地面上铺了一床被子，让念一睡午觉，照顾好两人后，他将沈念一掉在桌子上的肉夹起自己再吃，馒头随随便便的掰开泡在鸡汤里，匆匆忙忙的吃过后就出门了。

萧璟全看在了眼里。

萧璟不忍念一睡在地上，道：“念一到床上来睡。”

念一躺在地上，揉了揉眼睛道：“爹爹说不能，会碰到哥哥的伤。”

萧璟打了一个激灵，问道：“这几日…都是在地上睡的？”

“是啊。”念一翻了个身，看着萧璟道：“念一有爹爹抱着睡，在哪里睡都好。”

萧璟又问道：“我来这里几日了？”

“嗯…”沈念一想稍加思索，伸了四指道：“五日…”

五日了…

他的死讯想必已传遍朝堂，那些谋反之人定然蠢蠢欲动。

他追捕盗窃国库之人追到这里的，原以为身边之人皆为亲信，没想到竟是有细作混入，现在这个伤势出去也难，要先让身边人知道他在这儿才行…

萧璟想问念一他自己的衣服在哪，念一却已经睡着了。

如今已至秋季，天气渐凉，卧地而眠哪怕是有被子铺着也是冷的。

这孩子的身体哪里能受得了。

萧璟下床，忍着痛将念一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又为他盖好被子，自己才躺在他身边。

念一睡的很沉，也许是念一的影响，也或许是萧璟自己太过疲惫，很快也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打开，吱的一声，萧璟眼眸微动，一睁眼只见一只手掠过自己面前。萧璟目光微寒，本能间直捉那人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扼其脖颈，将他死死摁在床榻之上，发出哐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