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无处不好
头顶熟悉的青色帘帐在此刻变得鲜活,平静的语调无法被轻薄的被子阻隔,
“小蒹葭,我很怕,确诊时疫的第一日起,双眼便逐渐模糊,此后数日,能瞧见的范围越来越小,我只能抓紧每一次睁眼的机会,贪婪的,怎么也看不够的盯着你。”
“每一次被命运戏弄,我从没赢过。”
“好在有你。”
从封九妄说到自己双眼朦胧,视物不清,连央就愣怔的从被中探出脑袋。
“封九妄。”
“你说,幸运是不是会积累,积累够了,我们才终于相遇。”
封九妄心弦被数次挑动,温和的侧头,看向连央。
“是。”
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好似一场盛大的庆典。
庆贺连央出现时的温柔。
也是连央的出现,才让所有的过往,变做过往。
入目是连央柔软的眼神。
明知他在讨她心软,依旧放柔的水眸。
好似儿时无数次的看见封鹤眠仗着太后宠爱,说着离谱荒唐的理由,仍旧能够得到太后温柔的笑意。
偏心二字在连央眼中的柔软显露无疑。
大掌钻进被中,准备的握住连央的小手。
“睡吧,小蒹葭。”
连央眨了眨眼,对他突然的安分有些不习惯。
可封九妄已然合上眼。
睡在被外,只用温热的手掌握住她。
连央看着他大病初愈的消瘦面容苍白的脸色褪去情潮,是总能拨动她心弦的脆弱。
在心中暗啐自己一声,活该被封九妄逗着玩的小笨蛋。
依旧心疼。
被封九妄握住的手屈指在其掌心挠了挠,封九妄半开眼眸瞧她。
“你只给我暖手呀?”
清澈带着笑意的眼眸弯成月牙,别别扭扭的发出邀请。
轻笑一声,从善如流的掀开被角,将自己滚入被中。
她伤了元气,许久不曾将被子捂暖。
带着针刺一样的疼,封九妄将连央揽紧。
拨弄了封九妄的衣角,连央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个汤婆子,给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趴好,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沉沉睡去。
外头的风雨被一扇门隔离,直到晨光透窗,星星点点照在眼睫。
如梦一般,封九妄逐渐醒转。
为连央掖了掖被角,起身推门而出。
封鹤眠蹲在小屋外一夜,封九妄出门看见他倒也不吃惊。
当先一步迈入晨光,封鹤眠抿着唇,跟在他身后。
“皇兄想封连央为后?”
封九妄抱着连央入屋后,封鹤眠就从仲启阳口中得知了封九妄的安排。
若他没能从武安平安回京,连央会成为皇后,与他同葬帝陵。
一并知道的还有自己将会带着母后离京,前往封地。
“朕以为你该先关心自己的处境。”
封九妄睨了封鹤眠一眼。
“皇兄知道的,臣弟从没生出和皇兄争抢的念头。”
对这个弟弟,封九妄是复杂的。
和其他兄弟不亲近,像极了天家兄弟。
可封鹤眠不仅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还是个蠢却听话的弟弟。
从小需要成为没有瑕疵的太子,封九妄还能有那样的侠义疏狂,很大程度上和幼时的封鹤眠有关。
出生在元贵妃最受宠时,封鹤眠的出生并不像封九妄那样耀眼。
身为嫡幼子,他屡屡与二皇子比较,却总是在父皇的偏心中失利。
也许正是如此,太后便格外心疼封鹤眠,对他有一层天然的愧疚。
“你是不想争,还是知道争不过?”
封九妄剑眉轻跳,转身看着封鹤眠。
封鹤眠沉吟半晌,抹了把脸,从怀中掏出一管断裂的竹笛。
“皇兄也知道的,臣弟不喜欢风花雪月。”
静默良久,封九妄抬手取过断裂的竹笛,试探的吹响,音调尖利,如预料中的难听。
这管竹笛是他被废太子之位,幽禁别院时,封鹤眠亲手雕刻送上。
“朕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很丑,红红皱皱。”
封九妄眉心紧蹙,至今想起,他还是觉得封鹤眠能长成如今这样,实在是上天恩赐。
封鹤眠也不生气,一撩衣袍在大石块上坐下。
又掏出帕子在一旁擦了擦,对着封九妄笑问,
“皇兄请坐?”
没有拒绝,封九妄在封鹤眠身边落座。
带着清晨潮意的大石块坐着并不舒服,却让封鹤眠没忍住的笑出声。
“我记得,皇兄因为老二说我丑,还撸袖子揍过他,那好像是皇兄第一次被父皇罚抄书。”
“朕的弟弟,轮不着旁人指点。”
封鹤眠可不听,唇角一扬,如出一辙的凤眸带出笑意,
“皇兄分明在乎我。”
在封鹤眠的记忆中,封九妄实在是一个极为别扭却尽职的兄长。
即使因为母后的偏心面上总对他冷淡,却会在夫子斥责他愚笨时,以太子之尊教训夫子,何为君臣。
会扯开完美虚伪的面具,拳拳到肉的揍二皇兄。
只因为他笑他掉牙,说话漏风还丑。
还有许多。
他的诗文是皇兄所教,御下之道亦是从皇兄处学习。
“皇兄,我们当真,回不到从前了吗。”
断裂的竹笛重回封鹤眠的手中,封九妄没有回答他能与不能。
只是与他对视许久,才释然般露出笑意。
宽厚的大掌揉了揉封鹤眠的发顶,如许多年前那个黄昏,和二皇子打的满身狼狈,却依旧令人安心的柔着他的头。
“何必回到从前,回京后,带太后离开皇宫吧。”
并不流连,封九妄对封鹤眠有兄弟之情,可这些年中,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恩怨,将这份兄弟情变得极为讽刺。
“喝完朕和连央的喜酒,放你离开。”
封鹤眠愣怔的看着皇兄。
从皇兄即位那日,他就希望能离开这座压抑的皇城。
真等到这天,却莫名的怅然若失。
一切的改变是为了什么,封鹤眠心知肚明。
仍旧不解,看着封九妄的背影,封鹤眠再次问他,
“连央究竟哪里好?”
封九妄没有回头,话音带笑,
“你看不见她的好,又何必要问个究竟?”
他说不出连央哪儿好。
他只觉得连央无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