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活着
感受到封九妄的用意，连央心间微颤，强迫自己不要再此时失态，努力使自己看上去神圣不可侵。
在众人的叩首祈望中，连央手臂微抬。
“陛下圣明仁德，巫自会庇护陛下之大景。”
身后知晓一切的众人看着九龙辇上的两位，纷纷在心中咋舌。
这二位了真有意思。
陛下费尽心思的将所有声望推向巫女，巫女又说是因为陛下圣明，巫才会庇佑大景，将这份声望推回。
旁人汲汲营营几代人想要的东西，落在这二人面前倒像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
玉氏留在武安的族人眼看着从各处赶来的百姓和本对朝廷不满，对玉氏信奉的武安人脸上的狂热，心中暗叫不好。
一个长相老实，看起来十分憨厚的汉子抱着老娘突然哭着从人群冲出。
猛的跪倒在连央跟前，不停的磕头，
“巫女，求求巫女救救我娘，求求巫女，救救武安吧！”
大汉的哭声瞬间将武安人从天降铜钱和陛下巫女的到来中清醒。
看着疮痍的家园一个个悲从中来。
有血性一些的汉子想着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数月来，被病痛折磨的痛苦。
眼中的狂热变成了憎恶不解，立刻起身，再顾不得所谓尊卑的质问，
“巫女既然庇护大景，为何不庇护我武安，整整四月，我们受时疫折磨整整四月，为何巫女从不出现？
还有陛下，陛下在宫中快活，可曾在异国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
封九妄的眼神微凉，汉子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片刻后，并不言语，只是将目光移向了连央。
连央微微颔首，看向汉子语调轻缓，
“你觉得本巫和陛下什么作为也无？”
轻缓的语气将汉子心中的怒火激起更甚，他一把抽掉身上的汗巾，狠狠砸在地上。
站出来质问天子已经是他最大胆的事，他不敢再做什么，可心中却实在苦痛。
指着被焚毁的一间间屋子，又指着好不容易活下来，却神情麻木的众人。
整个武安充斥着死寂灰败。
“武安此等惨状，陛下和巫女又做了什么！如果不是玉氏少家主路过我们武安，我们只怕，只怕全都要死在这里！”
言语中对朝廷的不作为的痛恨和玉氏拯救武安于水火的感激毫不掩饰。
可以想见，如果武安之事不曾被发现，等到事态发酵，对封九妄在民间的威望会有怎样的打击。
再看周围跪着的，因为武安铜钱雨纷纷赶来的附近村民，也在此刻眼神闪烁，身体不自觉的后仰。
潜意识中想要离不将百姓性命放在眼里的皇上和巫女远一些。
将一切收入眼底，封九妄不自觉的握拳。
他将武安人的惨状看在眼里，无法去责怪经历了这样劫难的百姓对他的不信任。
心中却难免悲凉。
他自问即位后，种种举措皆为百姓利。
蒙昧的庄稼汉因为武安迟迟得不到救助恨他，他无话可说，本就是他失责，对各处的管控不足。
可从穿戴看，这群人中不乏读书人。
他特意拨款在全国各地建立的学院，为这些想上进却苦于银钱的学子开蒙。
期望他们遇事能有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
如今，却无一人信他，信朝廷。
也许是感受到了封九妄淡淡的失望，连央再顾不得其他。
纤白的手从玄色衣袍深处，众目睽睽之下，牵住封九妄。
圣洁的面容带上了不符合巫女神性的讥讽，却叫她好似更真实。
“时疫，拨乱风云与旦夕。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六十年前安城举城焚亡，只需一月余。”
连央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笑，看向愣愣呆住的武安百姓，语气依旧轻缓。
“武安人几许？能撑四月？”
一瞬间，众人哗然。
尤其深受时疫折磨的武安人纷纷不可置信的看向身边还活着的邻里。
一些被隐藏的不对劲在此刻尽数爆发。
“是，是了，我听我太奶说过安城的时疫，几万人的大城市呢，从时疫爆发到闭城烧尸，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不止不止，那几万人早在太医们到底安城前就死了一大半，听说朝廷派人到安城救治时，城中空空荡荡，只余下半数人不到。”
而安城时疫从上报到救援，中间只隔了短短三日。
每日因时疫死去的人却的以千为单位，
最后那一年前往安城救援的医者士兵，也尽数留在了安城。
迄今为止，也无人研究出那年安城时疫的救命良方。
最后以安城周围，清空足有十里，大火焚烧又逢雪落，才将那场恐怖的时疫遏制，没有在全国蔓延。
武安县不算繁华，县里乡下拢共五千余人，真要照安城那场时疫算，他们这一县城的人只怕在发现时疫的第一日就死绝了。
哪里能支撑四月余，等到那玉氏少家主来救？
细碎的声音在群众间传扬，不多久，所有人后背心都凉了一截。
之前没有深思，可如今想来，时疫最恐怖之处就是极强的传染性。
若陛下和巫女当真什么也没做，他们哪里有命活到如今？
且不说武安，只怕眼下四周到处都是感染了时疫之人！
相比于年轻人，在这场劫难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中年妇女比所有人感激。
拖着病后疲惫的身躯，不停的流着泪磕头。
“是巫女，是巫女沟通神，给了我们一线生机，是巫女啊，是巫女庇护了我们！”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再度响起。
封九妄和连央神情不变。
这一场玉氏创造的时疫，他们无法将其真相揭开。
若是告诉这些失去亲人，刚从恐慌悲痛中抽身的百姓，他们经历的所有在灾难都是人为。
为了好名声，为了私利。
那这个人间也未免太过无望。
即便如此，看着底下被轻易带着思绪跑。
她甚至没来的说更多，就被自动补足了，她以神秘的巫力为武安的时疫爆发做了贡献的百姓。
连央心中生出淡淡的惆怅。
他们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