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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棣萱台内

当日,朱瓦宫墙之外,披星戴月之林,一路颠簸的狭小马车之中,吾等二人曾早早立下誓言:御殿险境刀光,吾等姐妹二人定要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我何曾有一日忘却。”袅舞凄凉一笑,眼波微泛湿光,挽起的月牙白披帛愈加浮浪清波,涟漪之下,哪怕日头亦不能温和半分柔光,寒气逼人深刻,“御殿虽波谲云诡,亦有乔贵妃之流。我所求不过‘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陛下······终究非我良人。”哀叹中,眉眼间浮上一缕重重的失落寥寞、郁郁寡欢。

闻言,我微微吃惊,忙竖指唇前,芽黄色的轻纱盖在纤细的雪色手指上,愈加显得粉色的指甲娇嫩白皙,‘嘘’的一声,迅疾四下一探,眼见无人方凑近,神色肃重而悄声地微责道:“你纵有此愿,亦不可轻易道出。御殿之内,到底人言可畏!”

袅舞一时醒悟,面色微红,紧紧抿唇,低眉寥落道:“是我失言了。”

见袅舞落寞至此,我亦不忍苛责,神情也黯淡几分,垂首瞧着白石子路上虚晃晃的两道乌黑人影,乌黑麻漆,轻吁一声,苦口劝道:“你所求可谓天下所有闺阁女儿的期盼,何人不愿如此?”顿了顿,到底不忍心,吁出一口长气,吐不尽哀愁,散不尽苍凉,语气断絮,寒凉万千,“然木已成舟,还是舍弃为妙。”

袅舞的哀眸登时深重,含露光点,愁眉即时紧锁,不过须臾,为长睫尽数掩下,眨眼间恢复平淡,抬头对我浅浅一笑,语气平静道:“我自明白轻重。”

见她如此,我心内不禁悲凉三分、心疼七分。

静谧漫步须臾,待到眼前绿竹斑驳之时,后方传来一声叫喊,语气宏亮欢喜,中气十足,“清歌,你们住在哪一殿?”

莹然一回头,婺藕拉着敛敏笑嘻嘻赶上。她倒无碍,只敛敏面色淡淡泛红,气息微微不匀,玉色纱裙愈加显出她姿容娇嫩,惹人怜爱。

“主子,你走得好快呀!”婺藕身后匆匆赶上一位内御,气喘吁吁,不住地微微喘气。

“是你太慢了,蔷薇,有空你真该好好练练腿脚。”婺藕不住地笑,衬出妃色衣裙上的秋海棠分外娇俏。

敛敏亦笑意连连,透不上气来一般,脸色分外通红。

“主子,您无碍吧。”她身后的内御神色颇为担忧。

“无妨,不过笑得厉害了些。你不必担心我,茗儿。”微微缓气后,敛敏温和道,摆摆手。

见此情状,我与袅舞不禁失笑,一时忘却了方才的愁重。

“清歌——”笑够后,婺藕看向我,睁着明亮澄澈的星眸明眼,笑着复问道:“你们居于何殿?”

袅舞淡笑,“栎桦殿。”

“枎榕殿。”我亦浅笑。

“当真如此?”她睁大双眼,笑意愈发甘甜,“我居樯梶殿。”

敛敏面容亦顿时惊喜许多,在银线绣山茶披帛的衬托下,胜过日光百媚,云色千娇,嘴角噙着笑,眼中悦色更深,“我居杉檫殿。”

枎榕殿、栎桦殿与杉檫殿、樯梶殿、橘杹殿并排挨着,正位此道末端。

原来缘分竟然如此凑巧,吾等四人面色愈加欢喜。

“既如此,咱们一同回去吧!”婺藕笑嘻嘻挽了吾等的手,往前走去。

日光泻在石子小道旁的绿竹幽径上,明辉流出碧枝浓雾。此时恰过署日,正是纳凉好去处。翠竹风意轻动香,竹粉吹香杏子丹,青萝一派拂衣凉,别有一番情自然。

“这竹林真是好,吹来的风都凉丝丝的,舒适惬意非凡。”婺藕不由得脱开了手,走近几步,高高昂头,深吸一口气,似要将竹叶淡香尽数吸入腹中,满脸舒欣安适。

行了几步,前方一道轻盈漫娜的修长身姿飘入眼帘,紫色长裙拖曳在地,身姿飘洒窈窕,却叫我隐隐不安。

“看来她所居侧殿亦位此道,只不知系何人?”敛敏压低嗓子,轻声道。

我心下一沉,微感不妙。

“上去瞧瞧不就知晓了。”婺藕大咧咧疾步上前,乐呵呵地招呼道:“不知这位姐姐——”未言毕,神态便滞住了。

“申姐姐,有何不妥?”见她一时呆滞不动,我困惑上前,亦看清了此淑女样貌——不出我所料,果真系墨氏,叫吾等不禁错愕万分。

“哟,真是凑巧!”她瞧见系吾等四人,冷笑一声,语气满是尖酸嘲讽,随即径自离去,紫色轻绡衣裙上的金丝在日光的照拂下愈加显出冰冷讽刺的深刻色泽,只余吾等四人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申姐姐,钱姐姐,你们怎的站在此处?”温雅之声自身后响起——原来是朱氏。

赶忙一回头,婺藕如获大赦,笑着上前招呼,“朱淑女。”

侧头瞧了竹林尽头那一抹紫色娇贵,她眼中带了几分了然之色,不曾点破,只是婉然出言:“妹妹住在橘杹殿,咱们一同回去可好?”

我心下暗道:怪乎彼时她为墨氏求情······

婺藕愈加欢喜,“求之不得。”

剩余时日与先头无异:破晓起身更衣;梳妆后即刻用膳,受教宫中礼仪;午膳后稍稍午睡,受训姿态仪容,有站立、莲步、请安、用膳等;前后足足持续二十四日毕。

然闲暇时分,我常与袅舞一同探望敛敏与婺藕。次数愈多,愈发觉得敛敏心思缜密、婺藕明朗不拘,深可信任。

不知不觉,时日已至八月初一。

那日晚间,我几乎一夜未眠,早早便起身梳洗,薄施粉黛,依旧梳灵蛇髻,灵动怡人,精巧别致,只以一枚碧玉杏枝华胜装饰发髻正中央,绿嫩若柔,似一道淙淙绿水自山涧潺潺不绝地流出,髻后紧一把南海红珊瑚雕合欢珠花,润光丹色,朱丽赤辉,身着一袭鸭黄连绣金丝轻纱装,清爽翠淡。

众人聚集慧容殿后,方由教引嬷嬷领至这棣萱台。袅舞较我先入泽媛殿,离去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报之一笑,以安稳的目光鼓舞她,心中自信满满:吾等二人定能双双入选。

待人一列列被传唤出去,阁内愈发肃静,恍如隔世,可闻针落之声。不多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传唤,我、素欢如等五人方整衣肃容,齐步前往主阁,参拜帝后。

兹晨流火中,清寒浓雾入素英,秋风肃肃晨风思,身后一抹金烁撒下凡尘,宛如天女手中的金沙飞扬出晚霞之色,灿烂金黄,耀眼夺目,远胜秋日艳红的枫叶之林,犹如飞舞出一只只金色翩翩的蝴蝶,宛如羲和女神手持花篮,散花金粉,漫天扬起明黄之色,一片黄曜灿芒显出云天夏色之孤寂、木叶秋声之愁独。

鸭黄色的轻纱衣袖柔软而丝滑,我却是双手紧握成拳,轻轻提着宫裙,胭脂色的嘴角抿着嫣然淡笑,晶莹的肌肤呼出芳郁兰气,压着轰然的心跳,凝着千絮沉水的决心,万般无退缩,一步步迈入泽媛殿,莲步姗姗,缓步前行。

入主阁立定,待内侍高喊,五人一齐行福身礼,等候向上一一报名。

殿中描金刻银、栋梁灿烁,遍绘祥云普照之图、绚丽斑斓之色。九龙缠绕鼎武赤金龙椅,紫檀底座,镂刻金龙腾飞之象,芒冠耀金;凤座亦赤金打造,紫檀底座,镂刻凤翔翱空,牡丹群蕊,彩凤和鸣,红宝金灿。

墨黑金砖上,我慌张至极,不敢出半口大气,心跳如雷轰,额冒大珠冷汗却不敢外露。

泽媛殿内,淑女五人一排,供皇帝、中宫选阅。

本朝定例:选秀唯帝后二人可出席,以证夫妻同心一体。

“蒲州人士素欢如,年十五。”

素欢如闻声,轻盈盈脱列而出,款款走上前,福身行礼,衣裙提携之间,一股杏花芳香弥漫出来,嗅之和煦舒畅,令人遍体舒心欢愉,“民女素欢如,参见陛下、中宫,陛下万安,娘娘金安。”素欢如玲珑声喉,纵使随意道出,亦分外柔和婉转。

“陛下,这位素淑女的姿容与华儿不相上下,如初春白杏与末秋紫菊,当真绝色淑女。”一道清声响起,中宫神色端仪,语气平和温婉,似夏夜微凉,凤体之上着明黄七彩纯金线双面绣百鸟朝凤牡丹纹本缂丝天华锦八凤袍,神采辉煌;万千丝缕绾成母仪天下的凌云髻,正中央一顶赤金朝阳黄岫玉镶东珠掐金八尾凤冠,碧彩辉煌,金光四耀,衬得姿容华贵端庄,琬琰尊华,高贵明庄。

缂丝技艺挑经显纬,乃皇家御用织物之一,织造过程极细致,摹缂常胜于原作,故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称。

“梓童所言不错。朕自小便觉华儿容貌幽魅,与你相比,各有千秋。如今此女亦堪称国色。”皇帝侧头赞同道,嘴角含一丝欢喜的笑意,声腔阳刚,浑厚低沉,头戴赤金丝编制而成的十二旒白玉珠通天冠,着明黄七彩织金九龙腾飞祥云纹明缂丝妆花锦九龙袍,龙吟九天,威势显赫,望之高高在上,只依稀见得肤色白皙如玉,隐约可见双眸深邃润黑似星芒璀璨。

闻得皇帝此言此语颇含欣赏、喜爱之意,中宫一时出神,微微忧愁之下,轻叹一声,右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眉间带上了些微黄昏之际的黯淡阴翳,随即消散而去,恢复平和之气。

皇帝依旧深陷其中,丝毫不曾察觉。

觑着帝后的眼色,内侍赶忙记下素欢如的名字。

待司礼内侍尖声高喊我的名字,方一上前,髻后紧束的珠花忽地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清清回响于阁中,晰声入耳,满地皆是细小珍珠滚动之声,沙沙作响,借着摇曳多姿的明亮烛光,映着洁亮金砖,依稀可见数粒珍珠摇晃明光,想来乳白色的芙蓉珠花少了一瓣,六股金线掉落在地,闪着渺小金点,熠熠黄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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