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菊园纠纷
闻着自素娙娥身上传来的木香与破故纸一类的气味,我本欲问她一句可时时服用青娥丸并借此交好,孰料一出门槛,她便神色冷淡地径直道乏,入了吐月阁,轻轻关上了大门。
“主子,素娙娥当真骄矜傲慢。”眼见如此,莺月面色忿忿不平,气鼓鼓地涨红了脸。
我淡笑着打断她,“自外宫时她便一贯如此,你何须如此气恼。”随即悠悠回了听风馆,梳妆更衣。
然则换上鹅黄色湘绣芙蓉碧叶轻纱宽袖宫装时,我心内思忖:皇帝册袅舞、墨煦华、敛敏为贵人并赐封号一举已清楚告知众人他尤为喜爱鲜妍明媚与端庄大方之女。素欢如怎会看不出?她心内究竟系何打算?如此冷冰冰作态,岂非将皇帝弃之门外,于己无益?固然此番唯独我与她位分最高,到底来日如何,无人知晓。遑论懿贵人出身高贵,非寻常人家可比,乃至与皇帝、中宫亦有几丝情分。
正梳妆,外头来禀,朱侍巾随即款步入内,玫红金丝轻纱宫裙上绣着团簇玫瑰花苞,翠绿片叶闪着百子千孙窗棂中透入的灿光,碧光红芒下飘逸飒爽,轻盈婀娜,三支嵌珍珠鎏金圆头簪长长挽发,姿容随意闲适。
“参见林婕妤。”朱侍巾悠悠福身行礼。
“快请起。朱姐姐来得好早,且坐一会子。”瞧着嫦娥奔月雕碧玉琢红宝芙蓉铜镜中的纤纤人影,我转头轻笑道,如清云淡雾,嫣然散漫。
“哪里,闲人空暇多罢了。”朱侍巾浅笑,略行礼,闲闲斜坐窗边朱漆描金雕水芙蓉百蝠吉福纹樟木榻上,似一朵娇贵的玫瑰花苞儿,分外柔嫩庄重,衬得底下烟灰粉团花软垫愈加轻薄,抱过朱砂色苏绣杏花天雨十香轻纱软枕,舒适惬意。
懒懒挽了单螺髻,我只以鎏金黄菊嵌碧玉青叶草虫头并数根白银圆头针簪簪于髻后,恰似一轮月牙儿闪亮髻后,亦婉转如新月眉,形如弯钩,斜簪一朵绿菊,数朵碧玉珠花点缀髻间,清淡怡人。
“姐姐可拜见过主位了?”梳妆毕,挨着朱侍巾落座芙蓉式填漆樟木小几,我好奇问道,
“仪秋宫只我与申顺容,尚无主位。”朱侍巾微笑道。
“如此说来,来日仪秋宫主位若非朱姐姐你,便是婺藕了。”门外,袅舞一壁入内,一壁打趣道。
转头一瞧,袅舞一袭青白银线绣梨花浅蓝齐腰绫裙,柔嫩鲜妍若春日的第一簇迎春花蕊,松松绾了堕马髻,只以玉簪花并数根银针圆头簪点缀,清丽雅致,似梨花带上了露珠之晶莹圆润,清欣美好。
朱侍巾正欲行礼,被袅舞拦下,重歪在榻上,闲闲淡淡。
我瞧袅舞一眼,转头对朱侍巾微笑道:“姐姐此言极是。你们来日自然要分个高低,必有一位先入主增成殿。”言论间,起身落座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圆桌旁一朱漆描金雕芙蓉樟木圆几上,绕着耳畔一缕青丝,悠闲自在。
朱侍巾面容娇闲,嘴角浅笑,低头拨弄软枕上的芙蓉,指甲如珍珠,细腻晶莹,轻柔撩拨花叶,似云朵儿飘荡荡、晃悠悠。
我面上一丝腻软。
“咱们往御花园走走吧,不算辜负这御殿美景。”眼见无话,袅舞轻笑着拉起我俩,一行人迈着莲步,相伴至菊园。
菊园位处嘉德宫东南位,出负屃仪门东折便至菊园,馥郁菊香扑面漫身,炫丽秋菊华姿吐露。此刻正值初秋,花开百里,放眼望去,艳红、绿黄、粉白、青黛、水蓝、泥金等成片成片铺在地上,延蔓蓊郁,绿坂被岗,冒霜吐颖,象劲直也。碧玉台、碧玉松针、琥珀凝翠、粉面桃花、红云细雨、紫凤照珠、泥金九连环争艳香沁,华茂凝霜,葳蕤苍春,纷葩晔晔,晖藻煌煌,缥缈紫翠间,别得东皇造化。
“此地当真花团锦簇。”花丛前,我折一段碧黄玉枝,犹如祖母绿雕琢成,花形馥郁软娇,颜色鲜活明快,气味花芳清淡,惹得人轻盈一笑。
“我瞧着颇清气高洁。”袅舞淡笑,宽大衣袖拂过一丛白菊,扬起一阵花香。
“早早便听父亲说起御殿之内,御花园美景过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若非蓝紫色的芫花只开在春末时节,想来有如此幽魅之色,亦会为菊园增色不少。”朱侍巾的声调似融入了菊香之中,只余一头青丝乌发。
袅舞闻言,不觉笑起来,径直问道:“难不成朱姐姐最喜爱的,系芫花?”
朱侍巾颔首笑道:“正是。”
正欲接口,我眼角瞥见不远处款步而来的懿贵人:一袭绀紫锦缎高腰襦裙,外罩一层灰紫轻纱,上绣紫菊朵朵,纷扬飞云,臂间挽着玫瑰紫披帛,轻盈曼妙;额间一朵鎏金红宝石菊花钿,华美流苏髻上一弯月牙儿螺钉银簪,水烟绿碧玉嵌红玛瑙鎏金步摇上垂下无数碎玉流苏,流丽间尽显云霄之姿、凌波风韵。
待临近了,朱侍巾瞥见,面上淡然,无奉承之意、嫉恨之色,只平淡行屈膝礼,玫红色的宫裙翩然一身,不卑不亢,傲然于世,“妾妃见过懿贵人,懿贵人安好。”
“真是凑巧!懿贵人亦来此菊园赏花。”
袅舞温然笑着与她行平礼,懿贵人竟安然受过,毫无回礼!
我微微蹙眉的神态转瞬即逝,随即安然自若,心下了然:懿贵人乃淑慧县主,出身高贵,纵与袅舞同列,终究底气十足。
懿贵人纤纤玉指,手中把玩着一朵云霄凌波的紫菊,脸上一抹不明所以的意味,“是啊,今日真是凑巧,咱们皆有此闲情雅致。”
“微风潇湘、枫叶红霜、花叶千瓣、秋菊采凉,如此美景岂可辜负?”袅舞面上不见丝毫不悦,只一味地客气笑道,软和的语气连带她绫裙上的青白银线绣雪色梨花亦泛滥出温和纯净之感。
懿贵人但笑不语,赏了各色秋菊,方慢悠悠道出一句,“不知朱侍巾今日怎的有空出来漫步?”嘴角一抹轻笑,长睫如蝶翅般微微掩下,神色冷清,自花丛中又轻轻摘了一朵软金黄菊,闲闲捏在手中把玩,衬得绀紫色锦缎分外尊贵华丽。
“回禀懿贵人,妾妃今日闲来无事,便约了妍贵人与林婕妤至此赏花。”朱侍巾面色淡然,一如她身上的宫装一般,色泽尤为清淡怡人,并无浓郁之态。
懿贵人慢悠悠一条条拔着手中黄菊花瓣,翩然落地,慢条斯理,优哉游哉,恍若未闻。
见她只不作声,毫无吩咐起身之意,袅舞明知其中端倪,到底不曾深究,只是温然出言提醒,语气柔和,“懿贵人,朱侍巾身子孱弱,可否先允她起身?”
“朱侍巾当真精明,这般快便结识了死心塌地的好姐妹。妍贵人想来定受你阿谀奉承了方如此维护你。”懿贵人当即乜袅舞一眼,冲朱侍巾冷笑,嘴角一抹轻蔑嘲讽,灰紫色的轻纱漫着张扬的色泽,愈加显得她得意。
袅舞登时紧蹙眉头,脸色羞耻得万分紫涨,转头不语。
我心下亦颇恼怒,暗道:懿贵人此言将袅舞与朱侍巾一并骂了进去。一来讽刺朱侍巾善于奉承她人;二来亦嘲讽袅舞蠢钝,喜受人阿谀。若袅舞出言指责,只怕她定会吵闹起来。懿贵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担心此事有损袅舞的美名。
“懿贵人,姐姐并非受朱姐姐收买,不过看在一同入宫的情分上,劝诫一句罢了。懿贵人与朱侍巾若有误解,亦该先允她起身,好生详谈为要。何况,朱侍巾身子着实不如懿贵人康健。”我怀着耐心,好生好气道,不愿眼下便与她撕破脸。
朱侍巾垂首,微叹一口气,玫红色的宫裙衬得她消瘦的玉体显出几分淡薄微弱之态,如烛光随风摇曳,亦如枯萎玫瑰,缤纷欲坠,语气微微厌烦,十分不愿纠结此事一般,谦卑行礼道:“还望懿贵人海涵,妾妃初入宫,不甚懂得规矩,还请懿贵人多多包涵。”腿脚已然微微颤抖。
“既如此,我自不与她们二人一般计较。不过,妍贵人与林婕妤既替你说情,自要罚你才是。”懿贵人似笑非笑道,玫瑰紫的披帛忽而如一阵风般,蔓延出一番秋日的刻薄凉意来,令人深感难缠。
我与袅舞面上登时笼了一层暝暗阴云,神情颇为震惊——懿贵人纵身为靖端大长公主外孙女、咸和郡主之女、淑慧县主,到底不过一介新晋宫嫔,不该如此放肆才是!
“这——”朱侍巾立马惊慌起来,手足失措。
眼眸微转,我心下已有了较量,嘴角轻轻一勾,微微飞扬,暗地里微笑起来:懿贵人心高气傲下妄图杀鸡儆猴,可谓自寻死路。
袅舞眼见我嘴角露出一勾笑意,赶忙紧握其手,毫无放松之意,显见不愿我涉入其中,惹来灾祸。
眼见双方僵持,朱侍巾双腿显见颤抖,两道清丽温顺之声忽而响起,“参见懿贵人(懿贵人安好)。”音色仿佛带了芸豆糕之柔软雪白、火炙糕之柔腻清新。
系敛敏与婺藕!
我欣喜转头,敛敏一袭青色描山茶轻纱宽袖齐腰襦裙,绿意薄纱下,一朵清翠山茶自裙角斜出,淡姿碧莹;婺藕一袭杨妃色网绣织金轻纱宫装,柔和温婉,上绣海棠清雅丽姿,澈汇淡然。
懿贵人不及多想,脱口而出,“起来吧。”
朱侍巾借机一同起身,轻吐一气,福身道:“谢懿贵人。”腿脚依旧微微颤抖。
待回过神来,懿贵人微愕含嗤道:“二位来得当真及时!”
“哪里,妾妃与敏姐姐不过凑巧路过罢了。”婺藕笑容恬适,无知无觉,一如她杨妃色的海棠轻纱宫装,娇艳欲滴,温和柔软。
敛敏流光一转,神色几许了然,襦裙上的山茶花飞出几许玩笑,轻声而温柔道:“不知懿贵人适才所言‘及时’二字作何解?”
“方才我与朱侍巾起了争执,你们随即赶到。这难道不及时么?”懿贵人冷哼一声,神色不悦道。
“原来如此。懿贵人——”敛敏浅笑,温柔舒畅,语调缓缓而柔软,“此番选秀,唯懿贵人封号有柔德流光之意,显见荣宠在身。”
懿贵人面容微微得意,显见颇为受用。
“若它日与嫔御不和之词传至圣聪,恐有损懿贵人雅名。”见此情状,敛敏口风一转,委婉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