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姐妹受难
婺藕一怔,松然笑道:“姐姐,纵然我恩宠不深,有你们三人护着,她们怎敢怠慢我。何况与我一宫同居的朱顺华再和气不过。”
此言却令我心中长出一根根细微渺小的毛刺:纵然我得宠于她有益,亦占了婺藕应有之宠。
我心下不禁愧疚起来。
“这——”袅舞亦抓了婺藕手,深深愧道:“如此说来,先是墨丽仪与敛敏、我,再是素婉仪与清歌,到底我等耽误了你。”
“此话何来!”婺藕急忙解释道:“若非你们得宠,我亦不得如此啊。”
闻言,我等这才放下心来,端过茶盏,啜饮一口。
不经意间,衣袖微微褪下,我瞥见袅舞手背露出一大块淤暗斑痕,出乎寻常,终按捺不住疑惑,指着柔夷问道:“姐姐,你这手——”语气关切。
袅舞恍然察觉,忙放下茶盏,收了手,以宽大的蜜色锦缎衣袖盖住,神色慌乱,遮遮掩掩道:“无碍,小事一桩。”
我等三人面面相觑,心知此事非同寻常,盯着她道:“袅舞,你若遇了为难,可绝不能瞒着咱们。”
眼见袅舞默不吭声,神情默哀,我担忧疑惑至极,径直抢过她手,拉上衣袖。紧握细瞧之下,川字眉皱一分,怒气多一成,凝聚乌墨瞳仁——手背青紫瘢痕,格外丑陋醒目,腕上更甚!!!
敛敏、婺藕亦大吃一惊。
在吾等含泪逼问下,袅舞吞吞吐吐,死死咬着下唇,眉头紧锁,眼中愤恨哀怨,颇不忍倾吐,紧紧抿嘴,静默苦忍良久,方分外艰难道:“系陆贵姬所为。”哽咽言毕,垂首取帕拭泪。
敛敏等大惊失色,“她刁难你了?”
我眼中几欲涌出泪来,难以置信,鼻头酸涩,实难料到袅舞此段时日竟有如此遭遇。
袅舞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泪花,不住颤抖着,“当日贵姬册封嘉礼结束后,我再次往仙居殿参拜,谁知她竟当场刻意刁难,令我颜面尽失。”
袅舞眼中极力忍泪,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幸而我竭力忍耐,无一丝差漏方求得一时安宁。可惜待闻得陛下宠爱清歌、清早便晋为婉姬,她一时嫉恨过头,竟将我当宫人使唤······”
“姐姐,系妹妹连累了你。”我滚滚落泪,打在手背上,似鞭挞于身,心痛难熬。
“此事何尝系你的过错。”袅舞竭力不令泪珠掉落,将其尽数化为仇恨,面容冰冷,寒恨笑道,眼中利刃似太阿、龙泉,锋芒毕露,锐利逼人,“她失宠已久,而我凑巧系她宫中人,借管教宫中人之名做如此行径,自然是顶好的借口。纵使我当众提出,琽贵嫔如何肯干涉?纵使干涉,一句‘妹顺姊谦,何必多事’,能奈她何?何况,纵使我私下告知,陛下为你而查问,琽贵嫔重视,又能如何?到底皇嗣重要,她能受多大责罚。”
“只是,她未免忒愚蠢了。”敛敏不忍再看,低头皱眉,哀叹道。
“此言极是。”婺藕心疼而疑惑道:“她早早失宠,眼下亦不过因皇嗣方得晋封,如何敢横行至此?而袅舞你前途无限,意欲报复轻而易举。”
“我亦不信她会如此自寻死路。”收了哭泣之色,点点头,袅舞深思凝重。
“我看未必。”敛敏凝眉深思许久,缓缓睁眼,问我道:“清歌你可还记得当日玉簪园受她掌掴一事?”
忆起此事,我心内忿忿,颔首应道:“如何不记得。”
“那日清歌你竟受陆贵姬掌掴?!”见我如此回应,婺藕与袅舞不由得惊讶叫道。
我语气故作轻松,无关紧要,面上淡淡,啜饮一口毕,放下茶盏,无足轻重道:“不过行礼不周,叫她的贴身内御打了两巴掌。”然双眸似凝出千年寒冰,冷气入骨。
固然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通,她们二人仍旧吃惊万呆,垂首无语,紧抿嘴角,紧紧蹙眉。
敛敏盯着我,语气严肃而正经道:“你可还记得彼时她着装如何?”
“绝称不上华丽尊贵。”略微一思量,我随口道出,低头浮着茶面,复添一句,恍有所思般对敛敏提道:“且身旁只绿植一人伺候。”脑海中灵光一闪,直愣愣看着敛敏。
“她怀有身孕,漫步散心抑或穿着亦不该如此。”敛敏所言‘怀有身孕’四字颇意味深长。
经敛敏一点,我长睫登时抬起,似一只凤蝶振翅飞翔,翩然起舞,无数疑窦于微风下扑面而来,数不清纷乱。
“若她身后有人扶持,偏遭此际;若无人扶持而如此作为,实难置信御殿中竟有人如此愚蠢。”我细细回忆着彼时陆贵姬的衣着,竭力思索着,皱眉起来,不自觉地以食指纠缠起胸前的一缕乌发,摇摇头,叹出一口气。
袅舞亦百思不得其解。
“依我看,无需咱们多心。她如此行径,自有人闹到琽贵嫔面前。”婺藕眼眸略微一转,嘴角含笑,乐呵呵道。
如此莞尔言笑一番,吾等用过冰糖燕窝、菊花凉糕、菊花豆腐、菊花茄子后,便各自回去了。
凉冷三秋夜,睡美雨声中。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每日起身,秋雨弥空,冷侵窗户琴书,四檐成韵,虽阴雨连绵,郁郁沉沉,终时而大雨、时而细雨、时而小雨夹杂,倒颇有一番情致。一雨遽凉自此始,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
九日,整整九日来,皇帝皆歇在听风馆,我手中的金瓜子亦多三枚,势头较墨丽仪当日更甚。相比之下,素婉仪仅被招幸一夜,较墨丽仪亦不如。
诸妃诧异嫉恨之时,礼品亦如流水般口是心非地涌入听风馆,直将库房堆满。前来探访之人几乎将听风馆大门踏破。
皇帝如此宠幸,连琽贵嫔亦不住感慨,“婉姬如此盛宠,哪怕当日的侯昭媛亦不可匹及。”
琽贵嫔此言惹来侯昭媛面色顿时难堪,接连数日赌气不出门。
瑛贵嫔亦拈酸半吃醋一般,感叹一句,“婉姬如此盛宠,可与中宫当初相提并论。”
满众哗然之下,纵使皇帝意料到中宫心结,亲自前往凤仪宫安慰,亦遮掩不住众人遐想起当日中宫与皇帝系何等恩爱。
我心道:如今此事一出,纵使中宫如何安心养胎,想必亦心有不甘,对我有提防之心。中宫纵使身怀六甲,到底系御殿之主,若放任她对我疑心重重,只怕我来日道路艰难了。自我得宠以来,诸妃送来的贺礼数不胜数,我借花献佛,挑出几样珍品,上献中宫,以此讨好,显现谦顺,未为不可。
倚华曾回禀道:“启禀主子,凌合已尽数将各宫娘娘主子遣人送来的贺礼记录在册,只等您过目再做安排。”顿了顿,复添上一句,“其它的便罢了,唯独琽贵嫔送来的宣纸光雪柔顺,奴婢从未见过这般上乘的宣纸,想是宣州新上贡的。”
“宣州。”我点点头,若有所思重复一句,嘴角含一丝笑意,“既如此,你将宣纸取来,我细看看。其余搬去库房。”
“是。”
半刻钟后,凌合、梁琦合力捧着一口锦盒小箱来了,回禀道:“琽贵嫔所赠宣纸皆在此处,箱盒亦留下,说此箱盒最能防蛀防潮。”顿了顿,梁琦复道:“新上贡的宣纸陛下只赐给了琽贵嫔。据传,宫中精通丹青写意者,唯琽贵嫔而已。”
我仔细一瞧,箱盒之上,朱漆描金,以剔彩点螺工艺于樟木上显出五鸾玉鸣图案。赤、黄、蓝、黑、白五只鸾凤高贵霄华,飞云翱翔,箱盒光洁柔润,可谓精巧夺目。
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我捏着黄铜锁扣自顾自笑道:“琽贵嫔当真有心了。”细细摩挲了锁扣半晌,轻轻打开一看,只见里头宣纸光而细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确乃上乘之作。
碍于御医之言,九日内,琽贵嫔以我身子欠安为由,下令闲杂人等不得出入干扰,令人望而却步。
“妹妹,这下你可当真宠冠御殿了。”一日,睡过午觉,敛敏三人进门,语中满是玩笑。
“参见钱太仪、妍姬、申贵人。”倚华行礼道。
我忙起身离榻,拉她们入座。
“妹妹,快与我说说,这几日皆发生了何事?人人皆谓陛下每每来你这听风馆,便愈加留恋难返。”婺藕颇有兴趣,双目精彩有神,兴趣盎然,一坐下来,便喋喋不休道:“御殿之内可都传疯了,说你这位婉姬是九尾狐转世,专会勾引——”尚未言毕,一旁身着碧梅轻纱齐腰逶迤襦裙,姿容清丽淡雅的敛敏急忙拉了拉她衣袖,她方明白过来,涨红了脸,其色远胜宫装的绯红,纵使上绣华漫海棠,锦簇鲜妍,亦难企及,对我局促歉疚道:“清歌,我并无此意。”
“我明白。”我淡淡一笑,温和道:“历朝历代,御殿流言不断,从未停过。此话亦可见暂无人越我之上者,不是么?”
“谁说不是呢。”婺藕笑着接下,继续直白而兴致勃勃道:“你不晓得,当日素婉仪侍寝,陛下竟一大早便起身,无人晓得其中缘由,反倒给了你转机。眼下,人人只议论你如何盛宠,无人谈及素婉仪那日的景况。”
袅舞再次拉拉婺藕衣袖,她方稍稍收敛些,凑近了头,继续悄声道:“乃至那日清晨,山茶庄发生之事亦为人旧事重提,现下可谓云翻风涌,沸腾御殿内外。据传,烧槽琵琶非但乃大周后爱物,前朝湘贵妃得赐后,亦将其视作珍宝,从不示人。此番落入你手,令人吃惊。不少人下巴亦掉落在地。眼下接连九日招幸更令人咋舌,只怕日后妹妹你麻烦不少。”言论至末尾,神色逐渐担忧起来。
我对她们泯然一笑,“这有何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袅舞面容有几分深意,衬得豆青色高腰襦裙上头片片苏绣的碧叶缀梨花愈加雅致典韵,“自你得宠,墨丽仪气得在琉璃轩砸了好几个花瓶,致使博古架上空空荡荡。据闻其中之一乃窦修仪赠予,说是同居一宫的见面礼。亏了窦修仪大度、不理世事,不然,只怕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姐姐此言何意?不过花瓶罢了,我瞧着,窦修仪绝非如此心胸狭窄之人。”我疑惑起来。
“那花瓶本属陛下。”敛敏静静笑道,笑容极富深意,愈加显得襦裙上墨绿的碧梅色泽深刻。
“如此说来,便是御赐之物了。”我睁大双眼,吃惊道。
“正是。”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几分深刻的笑意,敛敏随即悠然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神态悠闲自在。
“若此事已传开,其她嫔御怎至今无动于衷?墨丽仪她向来不得人心。”沉吟半刻,我当即指出别扭之处,疑惑起来。
“我自蕊儿处得知。宫中,她人脉广,任何消息皆可提早得知。”见我如此发问,敛敏细细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