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巫蛊之术
“你——”侯昭媛被堵得面色涨红,只说不出话来。
中宫面露难色,道:“此花瓶乃琽贵嫔赠予本宫。论理,本宫亦算不上原主人。”
众人视线移至琽贵嫔身上,闻得吞吞吐吐的一句,“此物乃······陛下所赐。”
此言一出,满众哗然。
“懿嫔此举可是冒犯陛下了!”礼贵姬惊讶道,语气震惊。
叶丽人虽面带怜惜,亦默然一叹道:“陛下赏赐之物理当好生保存才是。”
侯昭媛在旁维护,甚是坚定地维护懿嫔,面色凝重而振振有词道:“可彼时懿嫔并不知情,打碎一事亦情有可原。”发髻之上的一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青鸾步摇口中所衔的夜明珠坠蜜蜡石圆珠流苏微微摆动,划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弧度。
“然懿嫔确有不敬一宫主位之过!”陆贵姬抓住机会,对侯昭媛正色道,步步紧逼,死咬着不松口。
琽贵嫔微一沉吟,对中宫无可奈何道:“如此看来,需求得陛下允准方可下定论。”
中宫亦无可奈何,摇摇头,叹出一口气,发髻正中央的金累丝金翅凤凰步摇垂下的真珠流苏左右摇摆起来,似把握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本宫倒无所谓。懿嫔初初入宫,新人中自有违例者,算不上大事。”
“此话不假。”珩贵嫔一袭胭脂色金线绣青鸾鸣霄图案的锦缎宫装,微微蹙眉之下愈显姿容亲近柔软,平易待人,揪紧了手中牡丹红金丝银线绣的祥云纹锦帕,不曾放松一丝一毫,却是语气和睦道:“然陛下乃一国之君,政务繁忙,若特特为此事前去叨扰,只怕白耽误了陛下处理朝政。”
面对此情此景,我只冷眼旁观,不出一字半句:既然此事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出言干涉?再者,懿嫔固然素来与我不和,到底窦修仪与我亦不曾有过来往,我又何必涉事其中,为一介无关人等给自己找不痛快?何况,还有云容专门提点我的‘明哲保身’四字。
“娘娘,妾妃还有一事要禀。纵然不为花瓶一事叨扰陛下,仅凭此物亦该彻查御殿,宣之于众。”窦修仪忽而停顿片刻,思忖半分,最终道出如此一句话,面容正经严肃,宽袖而黛青的锦裙愈加显得她姿容高严而肃穆深刻,眼波流出一缕正派之气,蜿蜒至裙摆,流落金砖之上,数不清严苛与正色。
闻言,中宫与诸妃的眸色愈加困惑,甚是不解。
“彼时碎片旁放着一只用以咒诅的人偶,上头写有一嫔御的名讳,且插了银针。”眼见椒房殿内所有嫔御皆死盯着她,窦修仪深深吸了一口气,适时轻然道,眉睫微振,对醉舞使一眼色。
她声调固然轻悄,到底话中语意石破天惊,如惊雷一般令椒房殿猝然轰炸开来,众人一下沸腾起来,议论声充斥椒房殿。
醉舞识得窦修仪的眼色,随即上前来,取出一人偶。
我微微挺起身板,只见上头有一白条,写有一嫔御的名讳,被五根银针定住,扎在四肢与首级部位。
敛敏吃惊之下,盯着人偶,直指过去,睁大了眼睛,万分震惊道:“巫蛊之术!这可是自汉代起便严令禁止之术!”
珩贵嫔亦颇震惊,连带着身上胭脂色的宫装亦蔓延出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仿佛株连九族之刑,尸横遍野,“当日,因着思后、戾太子一事,宫中自此严禁巫蛊之术,若有违者,无论身份地位,皆可处以极刑。”
九族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母族三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娘家、姨母及其儿子;妻族二指岳父一家、岳母的娘家。
‘可处极刑’四字一出,懿嫔萦悸之下,近乎昏厥。铃兰赶忙在旁扶住。
我更是瞳仁一缩,惊得脑子一片空白:究竟系何人敢如此大胆,敢如此作为?!
众人态度各异:或倒吸冷气;或担忧不已;或凝眉沉思;或暗中窃喜······
倒是殷淑仪双手揪住了膝上裙摆,疑惑问道:“不知上头写了哪位嫔御的名讳?”
眼见殷淑仪质问系何人八字,“本宫已然问过霍姑姑,正是——”窦修仪咬住下唇,面色微微难看,缓缓转向我,“婉嫔的名讳。”
我心内一震,眼见自己登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引起无数纷纷议论,登时深深蹙眉。因着眼前事发突然,来不及如何回应,我只不出一语,静观其变,看她们如何言语。
“莫非婉嫔受懿嫔嫉恨,是而被咒诅?”语气格外困惑。
“婉嫔如此受宠,得此灾祸亦可想而知。”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是啊。当日婉嫔被接连招幸九日,当真连懿嫔亦无法匹及!”听来格外幸灾乐祸。
“婉嫔彼时当真盛宠!”论起心思,只怕等不及看我如何失宠。
······
语中饱含嫉妒、艳羡、仇恨、欢喜、诧异······
闲言碎语愈加繁多,我不由得猛吸一口气,紧抓住木椅把手,强自镇定心绪,暗中思索到底系何人拉自己下水,深觉此事系一暗流涌动的大阴谋中的一小块,后头还有愈大的阴谋在等着我。
此举可谓一箭双雕呵!
“还望娘娘明鉴,妾妃可对天发誓,此事绝非妾妃所为。”懿嫔吓得不知所措,神色慌张,赶忙辩解道。
“事已至此,已非本宫一力可定。”中宫闻得‘人偶’、‘咒诅’等字眼便早早拉下脸,此刻眼眸更是阴沉中夹带着阴霾,似秋季寒夜之风飞舞出无尽可怖,语气严肃至极,衬得紫金锦袍的色泽愈加暗紫深沉,如夜空般无尽漆黑,遍布阴谋诡计,转头庄重吩咐道:“池雩,若已退朝,你立即将陛下请来。懿嫔,你且先起身。”
“是。”池雩当即行礼,腿脚利落地肃面离去。
懿嫔身子摇晃着被铃兰搀扶着,缓缓入座,弱不禁风,不复当日傲慢嚣张之态,表情惴惴不安,绞着手帕,上绣一朵鲜红色的菊花,此刻却不复娇媚之色,如遭受了暴雨击打,摧残不尽,一派残花败柳之象。
珩贵嫔眼见中宫凤容微露疲乏,出言劝道,语气温柔,“娘娘,您身怀六甲,劳神费力不得,还是安心养胎为好。琽贵嫔协理御殿之事已久,不若交由她处理,想来定能有一个满意交代。”
中宫强撑着,以手支颐,艰难地摇摇头,六支缠丝碧玉龙凤珠钗上头镶嵌的凤眼明珠闪出一道精明的光泽,灼人眼眸,面色微微疲惫而语气肃穆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宫身为一国之母,必得亲自过问一番。”
下首的琽贵嫔面色愈加阴沉难堪,显见正如中宫所言,此事事关重大。
众人见此情状,明白兹事体大,皆沉默不语,犹如风暴来临之前惧人的宁静,唯恐即将到来的惊天暴雨如夏日狂风般摧枯拉朽,牵涉自身。
“敢问窦修仪,不知在何处发现此碎片与人偶?”忽忆起零星半点,我只觉此事绝非如此简单,灵机一动道,打破了椒房殿内一派寂静的氛围。
窦修仪坐定,理了理自己的梨花青云雁纹披帛,闻言,转头对我淡淡道:“正是芝兰殿库房外。”
“花瓶不是早已被娘娘您赠予懿嫔了么,怎会在芝兰殿库房外寻得碎片?”与我对视一眼,敛敏察觉出不对劲之处,疑惑发问。
礼贵姬眼眸一转,亦深思熟虑一番,若有所思道:“是啊。此事听来当真蹊跷古怪。”
一宫正殿库房异于侧殿,为主位所用,故格外宽敞,且四四方方,朱漆石墙,六丈宽,二丈高,每面墙上开四扇并列大槅扇窗,日光透入,将库房照得透亮彻底。槅扇窗安得极高,且间距极小,人仅伸进一只手来。每宫皆如此格局,玉华宫亦不例外。
“此事还是请懿嫔解释吧。”言毕,窦修仪轻晃晃道,眼神一悠,连带着披帛上的梨花青颜色亦撒去无尽抖擞。
眼见连同皇后与琽贵嫔亦注视着她,迫于无奈,“当日妾妃一时气愤之下砸碎花瓶后,便吩咐铃兰将碎片收拾好,着实不晓得碎片怎会到芝兰殿库房外。”懿嫔不得已,依依起身,由铃兰扶着,身形微弱颤抖,仿若一朵遭风雨摧残后的紫色菊花,花瓣凋零,枝叶分离,惹人心生怜爱之情,浅紫色的修身曳地裙愈加显得她身形消瘦单薄,“今日清晨,妾妃途径玉华宫,闻得窦修仪尚未梳妆毕,便欲与窦修仪一同往椒房殿晨昏定省。熟料途径库房时,便发现前头有一堆琐碎,走近一瞧,方知系碎片和人偶。”言及于此,不禁泪湿沾裳,身形胆怯娇弱,格外娇柔。
“懿嫔此言多半有为自己开脱罪责之嫌。琉璃轩的宫人得了吩咐,自会将事办得妥妥当当,怎会在芝兰殿库房外为人瞧见——还是清早时分。只怕此事绝非如此简单,倒有几分琉璃轩宫人存心栽赃懿嫔之意。”陆贵姬松然甩甩中宫新进上下的蜀绣丝帕,微微一笑道,语调阴阳怪气,“近日听闻懿嫔日日骄纵跋扈,连身边宫人亦时常受责难,难保无人心生怨怼与栽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