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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凤钗西缎

“既如此,便交由永巷令查明事情真相。”皇帝冷冰冰道,面色乌黑如墨,甚是沉重,仿佛寒冬之气一丝丝冒出来,自地面攀沿向上,冻结了整座椒房殿。

此番我系初次见到皇帝如此模样,倒此前从未想过他动怒之下,竟如此可怕可怖,当真心惊肉跳,胆颤不已。

琽贵嫔见状,心知此事非同寻常,绝非小事,皇帝亦有几分不达目的则誓不罢休的意思,急忙与中宫一同下跪伏首,“妾妃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众人纷纷随之下跪,祈求宽恕。

“无妨。琽贵嫔你既要协理御殿,又要照看中宫、陆贵姬胎像,自然分身乏术。”皇帝对琽贵嫔冷淡道,一壁只顾着扶起身怀六甲的中宫。

此话一出,已叫人听出他对琽贵嫔有几许不满。琽贵嫔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紧抿着嘴起身,面色转而温和,不见破绽。

此时,一个陌生的小内御脱颖而出,下跪道:“恳请陛下将布帛交托奴婢一看,或许奴婢能分清系何材质。”

众人方起身,闻得此言,且惊且疑。皇帝亦仔细盯着小内御。

中宫瞥一眼皇帝,秀眉一扬,狐疑道:“你系何人,胆敢在陛下与本宫面前如此保证?”

“启禀娘娘,奴婢乃司衣房内御,今日前来凤仪宫送修补好的祎衣,遇上此事便耽搁了。”小内御低着头,不敢抬起面容。

“你唤何名?”觑一眼皇帝,琽贵嫔在旁出声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名唤穿珍。”

“穿珍,你且仔细看看,若能瞧出端倪,便是大功一件,陛下与本宫重重有赏。”扬一扬脸,中宫示意汐霞将布帛递到穿珍面前。

“谢娘娘。”在诸妃的关注下,仔细端详了许久,将布帛所散线头一一捻出细查一番后,穿珍恭敬垂首,语气肯定道:“启禀陛下,此布帛织造所用乃十二綟线,正系东项贡品。”

“什么?”令我吃惊的是,侯昭媛率先惊叫起来,宛若一块石子被人掷入湖面,溅起水花无数,面色不安,仿佛明媚的日光忽然被一块玄色幕布一寸寸遮住,愈加显出晦暗无芒来。

我正疑惑为何侯昭媛如此惊讶时,礼贵姬一席话解答了其心中困惑,语气沉重,蕴含着波谲云诡,“陛下,若妾妃未记错,当日,您将东项所贡的五匹西阵织尽数赐给了侯昭媛。”

“昭媛,朕记得当日东项上贡的西阵织仅有五匹,朕尽数赐给了你。”皇帝语气平和,瞧不清喜怒,唯有眼眸凝黑如深渊,连称呼亦夹带着几分怀疑。

东项国的西阵织向来难得,可与雪锦相媲美。然雪锦产于明昭境内,上供之路皆有重兵把守。西阵织入御殿一路,东项与明昭各占半途,凶险叠生、年年多变、无可预料,故‘西阵织较雪锦愈加难得’一说得六分人心。

我心下暗叹:中宫如此恩宠,侯昭媛亦与之平分秋色,可见她独占盛宠绝非偶然。

“这······这······妾妃······”侯昭媛吓得抖若筛糠,语不成句,泪眼汪汪,声如嫠妇之音,凄凄切切,发髻之上的夜明珠钗亦失去了明媚的光泽,变得暗淡无色,颇教人怜惜其悲切之姿。

朱顺华一袭玫瑰红轻纱宫装乎乎然出列,行礼回禀道:“启禀陛下,妾妃听闻侯昭媛彼时曾丢失一匹西阵织,正欲上报中宫之际,凤仪宫传出中宫有孕,侯昭媛不敢为此等小事惹陛下、中宫不快,是而就此作罢。”明眸锃亮如光,诚心诚意。

朱顺华与侯昭媛素无联系,此时出言维护倒显出几分无中生有。然则以我前头观测,她何尝系这般人物。

诸妃许是平日见侯昭媛分外受宠而尤为眼红,今日寻得机会,便忙落井下石起来。

“侯昭媛向来眼高于顶,自然喜欢人奉承。朱顺华位分低下,为寻一介靠山而攀上侯昭媛这棵大树,未为不可。”

“如此说来,朱顺华此言并不可信。”

······

我在心底暗暗叹息:纵然侯昭媛此番身陷囹圄,到底未真正定罪。纵使真正定罪,失宠与否亦未可知,怎可这般落井下石?若侯昭媛经此一事依旧得皇帝怜惜之情,复宠如初,她们来日如何架得住侯昭媛报复。

“你们——”侯昭媛被气得直说不出话来,面色红涨火烧,连带着金色曳地长裙亦弥漫出一股恼怒之色。

皇帝赤红的脸上怒气冲天,隐忍之下,额上的两条青筋骤然暴起,登时怒喝道:“朕尚未言语,你们一个个倒跟市井泼妇般多嘴,生怕御殿不得安宁。中宫适才所言‘家和万事兴’五字,你们可是已然忘得一干二净?若果真如此,全打发去掖庭倒好。”

众人登时噤声,不敢多言,侯昭媛亦瑟缩,面露惧色。

我心里头不由得感慨起来:看不出皇帝如此宠爱侯昭媛,至此亦不愿对她撒气······

“侯姐姐,你且解释一二。”殷淑仪觑着皇帝脸色,语气温和道。

缓一口气后,侯昭媛娇娇怯怯道:“此事,此事还得从九尾凤钗说起。当日,妾妃得九尾凤钗,特来进献中宫,孰料娘娘当即回绝,吩咐妾妃自己留着——”

“九尾凤钗?”琽贵嫔颇为震惊,瞧一眼中宫。

“上头既有九尾凤,自然唯太后可佩戴,侯昭媛你如何敢进献中宫?”久不出言的瑛贵嫔‘叮当’一声,一时失手,落下椒房殿晶莹精致的和田白玉嵌珊瑚珠牡丹穿花茶盏,疑惑问道,语气掷地有声。

皇帝似不曾察觉一般,只一味地瞅着侯昭媛,神色变幻莫测,叫人看不出内心的丝毫喜怒。

满座诸妃皆知,大楚御殿有制:太后可用九尾凤钗,中宫用八尾,长贵妃用七尾,四帝妃至六贵姬用六尾,余者不可用凤钗。

此刻瑛贵嫔一问,侯昭媛一时语噎,满面通红,遍体战战兢兢,娇柔弱怯似落地榴花,固然鲜红赤朱,到底花瓣枯竭,不复生机,只是垂首不语。

倒是中宫在旁解释道:“陛下,当日妾妃听闻侯昭媛欲要进献九尾凤钗后,心知不妥,便吩咐沉霁婉拒,并未收其心意。至于侯昭媛自何处得来,倒不曾多问。”

皇帝点点头,转向侯昭媛,蹙眉问道:“祖制有定,你入宫多时,纵使深受恩宠,亦该牢记、奉行才是。”语气中微有薄责与不满。

“妾妃······妾妃一时大意,还望陛下恕罪。”侯昭媛深深俯首,语气哽咽,姿容怯怯,尤甚方才。

懿嫔到底忍不住,不顾自身嫌疑,替侯昭媛求情道:“陛下,想来彼时侯昭媛一心思量中宫颇具孝心,纵使进献,终将孝敬帝太后,是而欲借中宫之手广行孝心。”

皇帝眼眸带着一丝深深的阴暗滑过中宫凤体,眉头微舒,沉沉笑道,语气抑抑,“如此说来倒情有可原。难得中宫如此孝心,日日探望帝太后。”

中宫一时慌乱起来,赶忙撇清道:“妾妃自入宫来,因体弱之症甚少向帝太后请安一事,御殿众人皆知,还请陛下明鉴。昭媛妹妹许是一时欢喜过了头,误以为妾妃时常往思过楼请安,故而特来进献,亦未可知。”

贴身内御绮丽替她轻轻拭去额头的冷汗后,侯昭媛惨白着脸,心有余悸,一字一句缓缓道:“娘娘拒绝后,妾妃便带着九尾凤钗回了钩弋殿。待到卸妆时瞧见箱盒里头铺着一块素白缎子,甚觉朴素,不甚华贵,不合凤钗之贵重,便吩咐霜雪取库房里的西缎替换。孰料没多久,霜雪回禀库房里头西缎少了一匹。”抿了抿嘴,“而后便如朱顺华所言,闻得中宫有孕,欣喜之余忘了上报,此事便就此不了了之。”言毕,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苍白如臂间素色缀白色碎玉米珠的银线绣石榴披帛,浑然一副冬日飘雪之色,那般洁白无瑕,毫无红润的血色可言。

“如此说来,既是御赐之物,想来众姐妹无人胆敢偷窃,亦无机会偷窃。唯有宫人中,可出入云阳宫者,方有机会偷盗西缎。”闻得此言,陷入深思之中的叶丽人一壁忖度着,忽不由自主地喃喃嘀咕起来。

话语固然悄声,到底在这寂静如哑的椒房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待到传入诸妃的耳朵后,殿内的场面似一块巨石被人砸向平静湖面,掀起波涛惊浪,人人为之吃惊。

柔嫔亦随声附和般,赞同地点点头,不觉出声道:“丽人姐姐所言极是。如此一来,唯有宫人中可出入云阳宫者,方有机会偷盗西缎,行如此栽赃嫁祸之事。”

二人一席话,更叫人醍醐灌顶。眼见所言有理有据,皇帝示意叶丽人继续。

得皇帝允准,叶丽人顺从起身,施施然行礼毕,神色不卑不亢,娓娓道:“侯昭媛颇受陛下宠爱,想来无人敢堂而皇之偷盗。依妾妃看,唯侍卫有此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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