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巨木定志
“固然如此,若是橘姐姐你来,只怕会胜过妹妹许多。”容贵姬嘴角一抹讥讽笑意,如秋意寒凉,故作谦虚颔首道。然则,此话一出口,容贵姬微微显露疼痛之色,捂住腹部。众人只当她是微动胎气。
皇后眼瞅着不对劲,急忙关切道:“容贵姬看似甚为不适,可要宣御医前来,问诊一番?”
容贵姬赶忙道:“多谢皇后费心,妾妃不过略微不适,实在无须烦请御医。”
“那便好。”眼见容贵姬如此作答,皇帝在上首安心道。
待到宴席结束,众人各自回宫补眠。
孰料我方卸妆,便听闻梁琦回禀:飞香殿庭中忽现一遭落雷袭击而烧毁的巨木,容贵姬受惊之下,骤然小产。
如此情景犹如当日月室殿天雷之火,令我只觉落雷不过一场意外,那段巨木方是重中之重。然则仁寿宫内四位嫔御皆乃东项人士,入宫之际亦随身带了东项御医,故而医案只在东项御医手中,我无法得见容贵姬到底何等体质,是真的被吓到抑或其它缘由。
不论何等原因,容贵姬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数日,径自躲在飞香舍中,从不外出。
待到那一日梁琦来报,“近几日容贵姬顾于自伤,几乎对陛下冷漠淡淡,倒是便宜了橘良人。”
接下来的时日,凌合来报,说容贵姬连日来,时刻于飞香舍责骂橘良人,称其为自己小产的罪魁祸首,日夜吵闹,无休无止。面对如此境况,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理当行使中宫之责。因此,不过几日的工夫,皇后特委派霍姑姑前去教导容贵姬。纵然是资历深厚,霍姑姑往日不过三五日的工夫,在容贵姬面前,皆然失效,非但并未令其安生本分,反而愈加口出狂言、喋喋不休。为着此事,碍于东项之面,皇帝只得听从皇后之言,将其禁足飞香舍,日日抄写《十善业道经》第五章,以期能够卓有成效。
然则,我心中甚是疑惑:为何容贵姬认定橘良人为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
后来,梁琦回禀:容贵姬小产之前,橘良人曾拜访飞香舍。我登时恍然大悟。
顿了顿,眼见我恢复神色,承文再次回禀道:“然则橘良人实乃应容贵姬之约。”
我登时直起身来,仿佛并未听见一般,当着承文的面复问道:“你是说,庄和淑太妃花甲生辰那日筵席过后,橘良人往飞香舍去,乃出于容贵姬的邀请?”
“正是。”承文颔首道:“雷击巨木亦在橘良人抵达飞香舍后,方出现。彼时的动静甚大,容贵姬出去看,眼见如此巨木,方受惊小产。”
“如此说来,那块巨木出现得甚是凑巧。”我细细琢磨着,若有所思道。
莺月在旁蹲着,为我梳理腰际所挂红线水晶流苏压裙的红线,一壁道:“可惜了这块巨木。若容贵姬并未受惊,顺利诞下皇嗣,只怕会是东项四女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闻得此言,我忽而灵机一动,问道:“当日为容贵姬诊治的御医系何人?可是俞板?容贵姬这小产着实来得诡异。本宫看着她并非能轻易受惊之人。”
“回娘娘的话,为容贵姬医治的乃东项御医,并非咱们大楚的御医。”承文道。
“她们自入宫以来,从未被咱们的御医诊治过?”我诧异问道。
承文一顿,思来想去一番,颔首道:“如娘娘所言,从未被咱们的御医诊治过。”
“她们四人可各有一位东项御医专门照看?”我进一步复问道。
“正是。”承文点头道。
“你且让俞板与看顾容贵姬的东项御医走得近些,看看他开的药方可有异样。”我思忖着,吩咐道。
“娘娘此言,可是怀疑容贵姬身孕有异?”倚华入内送上一盏祁门茶,闻得此言,有此一问。
“本宫只觉容贵姬如此品格,怎会被一块忽然出现的雷击巨木所吓着?只怕此中另有隐情。”我接过茶盏,啜饮一番,方道。
“如此说来,容贵姬于淑太妃生辰那日的表现,倒是能看出她心思大胆。”莺月为我绾上镂空纯金线刺绣秋桂轻纱披帛,一壁道。
“不知娘娘可想出此事背后系何人所为?”倚华为我整理披帛,一壁道。
“本宫暂时想不出——御殿诸妃皆侧目她们四女,何人有此胆量着实难推测。何况,不过刚入宫,容贵姬她究竟与何人结下如此深刻的仇怨,孰能知晓?”
“皇后娘娘吩咐僧稠、慧能二位大师为皇嗣祈福之礼已然开始,侯贤妃、慧贵嫔已然抵达雍和殿与三清殿。不知娘娘往何处祈福?”星回入内回禀。
“敏姐姐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明妃娘娘去了雍和殿。”
“那本宫也去雍和殿。”
御殿诸妃生养艰难,为给容贵姬的孩子祈福,更为来日的皇嗣着想,皇后特安排吾等前往雍和殿与三清殿祈福。此刻,只怕她们七六人皆已到场,开始祈福了。
方一抵达雍和殿,果然见得蕊儿、茗儿并其她几位内御侍立门口。
“参见婉妃娘娘。”众内御行礼如仪。
“起来吧。”我走到门口,问道:“祈福仪式可开始了?”
“回娘娘的话,我们娘娘说了,只待婉妃娘娘您来了,再作安排。”随嘉慎帝姬出宫修养多年而重返御殿的荷华,依旧如我当初见到她时的那般清澈伶俐,言简意赅道。
“好。”我应下来。
一入内,只见敛敏与姝妃、婳妃、瑛妃四人已然稳当安然,正与僧稠法师言谈着——看来侯贤妃、慧贵嫔去了三清殿。
眼见外头传来动静,她们四人便一转头,望过来。
我急匆匆迎上去,行平礼道:“妹妹来晚了,还望四位姐姐见谅。”
姝妃含笑,温和道:“无妨,僧稠法师亦不过正开始交代嘱咐。”
待听闻僧稠法师殷殷嘱托言毕,吾等便照着规矩行礼祈福,祝祷容贵姬的孩子早登极乐。
七七四十九日祈福礼尚未结束,飞香殿便传来了容贵姬梦寐惊魇、恐怖不宁、朝差暮剧、或发狂眩一事。东项御医以定志丸治疗:每服七丸,后加至二十丸,温米饮下,食后临卧,日三服。
定志丸不过寻常药丸,取二两去苗及心的远志、二两菖蒲、三两人参、三两去皮白茯苓为细末,炼蜜丸如梧桐子大,朱砂为衣而成。
我心下甚古怪,暗中思忖道:纵然容贵姬并未诞下龙裔,到底不该如此受惊才是。此番表现,倒叫人察觉她做贼心虚?
为着容贵姬身子不适,姝妃特意吩咐了葛稚川亲自走一趟,瞧瞧容贵姬系何等情状。
待到那一日,姝妃身着一袭栾华色乱花织金的飞鸟锦缎长裙,一身明灿鲜润,娇嫩无双,臂间挽了一条略微厚实的纯金线遍绣莲花图案的蜜合色轻纱锦缎披帛,长长拖曳在地,宛如一道深褐色的晚霞横穿大地,愈加显得她身子纤细袅娜,轻盈漫步至至瑶光殿,邀我一同去探望病入膏肓的容贵姬。
我当即绾上一条大赤色的锦缎披帛,抛家髻之上不过左右各四枚打磨得软润如珍珠一般的圆头银针簪,只以一只赤金打造的修翅鸾鸟白玉米珠步摇横飞入发髻之中,稍加点缀,自右脸颊鬓角处垂下一面细细泛着月色光泽的流苏,时不时地摇摆着,欣然应允,与她携手一同前往。
容贵姬自小产之后,玉体违和,每况愈下,甚是憔悴。与她同居一宫的其余三位嫔御亦非严加看护,只顾着自己争宠——她们入宫本就是为了夺得帝宠,为东项争光,如何会分心照顾一颗弃子?
漫步而来,藤原良人精通香道,袭芳舍庭中栽满茉莉,素白芬芳,浓郁极香;为着争宠,身处朝阳舍的伊泽中才人日日备有清酒,酒香袭芳,挂满东项风韵的灯笼;橘良人的凝花舍庭中有红、白二色梅花,虽不及红梅彤云,倒也算雅致脱俗。
置身仁寿宫正殿——飞香殿,庭中栽满藤花,紫羽飞舞,华丽满屋。
“妾妃参见二位娘娘。”容贵姬神色憔悴,在窗外时不时飞入的几朵紫色藤花的衬托下,愈加显得面色发白,遍体颤颤巍巍。
在旁搀扶的紫燕甚是费力,仿佛容贵姬全身皆倒在了她身上。
“妹妹身子虚弱,快些躺着。”姝妃赶忙扶容贵姬上床,关心切切。
葛稚川自姝妃走出。
眼见葛稚川身着御医服制,容贵姬面色微微泛白,嫩白柔软的柔夷揪紧了温暖的锦被,略带惶恐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是咱们大楚的御医,医术高明,你尽可放心。本宫今日领他前来正为妹妹的玉体着想。妹妹早日好了,只怕又能为陛下怀上龙裔。”姝妃温和如初,语气尽是安抚之情。
“娘娘,这,这恐怕,此事恐怕不妥。”容贵姬面露失落之色,委婉拒绝道。
姝妃面色微微困惑,继而笑着安慰道:“本宫带来的这位御医于日常保养上亦高明得很,妹妹大可放心。”言毕,拍了拍容贵姬手背,甚是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