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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夫人郎君

“不知姐姐可知晓绐缜阁一事?究竟此事如何,竟连恩宠深厚的侯昭媛亦遭殃?”我缓缓问道,仔细盯着慧贵嫔的脸色。

闻言,慧贵嫔微微色变,低头思量半刻,方抬头,犹犹豫豫道:“当日,绐缜阁原本系湘贵妃为内御之时的当差之地,内有无数声丝管竹、礼教乐器。而后,正是在绐缜阁内,先帝偶遇正演奏演奏的湘贵妃,一时惊为天人,故而册封为嫔御,百般宠爱。为着湘贵妃天赋异禀,精于各种乐器演奏,故而尚未晋为一宫主位之时,便被安排住在绐缜阁,终日与乐器为伴,声歌为伍。待到后来,晋为一宫主位,方入主太初宫玉宸殿——便是如今的玉泉霁雪殿。而后为着晋封贵妃之喜,先帝下令修建了紫泉宫——便是如今的合璧宫。为着帝太后对湘贵妃不满,陛下亦下令御殿所有嫔御皆不得入绐缜阁。”

“如此说来,当日,侯贤妃算是冒犯了帝太后的大忌,故而遭受陛下如此苛责?”我转念一想,随即摇摇头,改口道:“然则依照姐姐所言,据那日的情状看来,陛下似乎并非为着帝太后之故方勃然大怒。”

“据闻——”慧贵嫔抿了抿嘴,踌躇了半晌方为难道:“当日陛下与湘贵妃有过数面之缘,对其甚是爱戴,故而为着帝太后的名头,下令封存绐缜阁,不允任何一人入内。”

“陛下与湘贵妃当真情节悠长。”我感叹一句,随即道:“若非如此,只怕侯贤妃亦不得这一遭儿。”

“是啊。侯贤妃当日可是受了陛下严苛的谴责,据闻事后甚是惊惧,继而成病,直过了两三个月才好。”慧贵嫔垂下眼睑,茫然无神地盯着吐绶蓝锦缎绣花鞋尖上的一颗细碎米珠,固然微小,在烛光的照耀下,晶莹如珠,仿佛雪色白练。

我忽而闪过一则念头,心下不由得诧异起来:究竟为何慧贵嫔竟对宫闱秘史如此了若指掌。

思量着自己叨扰的时日过长了些,我起身离座,走下台阶,客气道:“妹妹此番叨扰了许久,到底也该为着姐姐的玉体着想,来日再聚方是礼数。”

“娘娘过滤了。”慧贵嫔起身行礼,对走到她面前的我说道:“妾妃想着娘娘多来几次亦不能够呢。”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有娘娘这番开解,妾妃心下已然无惧,来日到底还需娘娘一力扶持,还望娘娘不吝相助。”

“姐姐既有慈母之心,自然有福气再为陛下诞下皇嗣。纵无妹妹的提携,只怕亦会恩宠不减,乃至更胜往昔。”我娓娓劝解道,语中意味深长。

听罢,慧贵嫔登时振作起来,眼眸似含着一缕春日的明媚晨光,嘴角含着一缕笑意,泪光莹莹之中,离座起身,深深颔首行礼道:“妾妃谢娘娘大恩。”

闲谈了几句之后,我随即告辞。

出了芝兰殿,我细细衡量着绐缜阁、湘贵妃、帝太后、皇帝四者之间的关联,只觉脑仁儿‘嘭嘭’地直疼起来,不由得入了茧凰亭,吩咐莺月取出薄荷油,轻轻揉抹着太阳穴,方舒心半分。

“娘娘,眼下您可好些了?”莺月体贴关怀道。

“嗯。”我应一声,闭着眼睛,舒适得几欲成眠,“好些了。与慧贵嫔聊了这般久,真看不出来她竟如此通晓御殿秘事。”

倚华在一旁拼命回忆着,徐徐道:“慧贵嫔尚未出阁之时,窦大人可谓费尽了心思方送女入宫。非但银钱花了不少,御殿里头的宫人亦收买了不少,故而慧贵嫔纵比不上蕊儿,亦算得上通晓御殿一二秘事。”

凌合在旁难能可贵地出声道:“据奴才听来的消息,正是为着慧贵嫔身居贵姬之位时,对御殿秘事——包括陛下的秘事知晓得分外清楚,故而逐渐受了陛下冷落。此时,正值侯贤妃甫入宫,恩宠便到了侯贤妃身上。乃至日后晋封九嫔之位,依着次序,到底昭媛在前,修仪在后。”

“如此说来,侯贤妃的福分当真不浅。”我闭着眼睛,凝神歇息道:“甫一入宫,便有琅贵妃扶持,继而恰逢慧贵姬受冷落。如今,连广孝法师亦道皇次子乃命格贵重之子。今时今日,恭敬殿下更是入主东宫,只怕来日圣母皇太后之位便是她的了。”末了,不声不响地幽幽叹一口气。

“只怕受益的还有懿贵姬。”莺月忽而幽幽地道出一句。

“遑论懿贵姬,还有婳妃。”我即刻思及当日初次侍寝翌日,湖上泛舟不得空,婳妃身子不适之事,只觉侯贤妃与婳妃可谓和睦友好。

“婳妃娘娘?”星回在旁不解一番,点头笑道:“御殿之内,姝妃与婳妃二位娘娘素来亲密温厚,待人友善,纵使忝居高位,到底平易近人,来日自然不会受侯贤妃为难嫉恨。婳妃娘娘与姝妃娘娘或无子嗣,或无皇子在手,为人和善,何况位高,自然无人刁难。婳妃娘娘父兄更是手握兵权,为陛下浴血沙场,来日自然无人敢刁难。来日,她们二人身居太妃之位,可见系铁板钉钉之事。”

闻得星回此言,我心头忽而升起一颗疑窦的圆珠,仿佛一颗水球自湖面浮上来,轻轻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说来婳妃与侯贤妃二人素日来不甚来往,如何会与侯贤妃这般客气和睦?”我缓缓睁开眼,不解地瞥向侍立一旁的承文。

“回娘娘的话,据奴才打听,仿佛当日侯贤妃自真嫔晋封美人之时,琅贵妃身边的内御沿霜曾道绐缜阁内乐器无数,应有尽有,故而上谏陛下取出演奏一番,以贺侯美人晋封之喜。然则绐缜阁可谓陛下的逆鳞,此言一出,沿霜到底受罚,侯美人的晋封筵席亦草草了事。后来还是尚为中才人的婳妃出于心疼,特地前去探视,安慰了几句,侯美人这才恢复过来。至此,她们二人固然往来甚少,亦堪称知己。”

原来如此,原来此事当真与绐缜阁有关。今日琐事听来,桩桩件件皆与绐缜阁有所联系,看来,绐缜阁秘密不少。

沉默半晌,“绐缜阁与湘贵妃之间,藕断丝连,甚是紧密。”口中喃喃着,闭上眼睛,我眼前浮现出煍王那张俊朗白皙的面容,以及炾王略带玩笑的吊儿郎当模样,甚是感叹湘贵妃之子,到底天差地别,不同凡响。至于湘贵妃的容貌,只怕那年中秋宫宴后的那幅画上,并不能描述其万分之一的美貌。

我转念一想:平帝宠爱湘贵妃有加,只怕除却容貌,亦有爱惜声乐才艺之故。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容貌与过人的才情,怪乎只用了两年光景便自御女晋封贵妃之位。

念及此处,我再次回想起当日煍王与袅舞所言:‘湘’并非封号,而是宫人对她的称呼。为着并无封号,故而后人谈论起她,以她的出生之地为称,人谓‘湘贵妃’。

“先帝既然如此宠爱湘贵妃,自然不会于封号之类的大事上而有所疏忽。”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阖眼道出,眼前似乎浮现出凌合与倚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的画面。

过了良久,黑暗之中,“启禀娘娘,此事奴婢亦不晓得。然则关乎湘贵妃之事,奴婢倒是能再多说一句。”倚华踌躇一番,行礼回应道。

“哦?”我立时睁开眼,看着倚华,“你且说来听听。”

“奴婢早先戍守合璧宫,曾与一内侍闲话——当年,正是他亲自伺候湘贵妃饮食。”倚华低眉顺眼道。

我顿时来了兴致,有兴趣地眨眨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湘贵妃平日素好饮紫芽苦茶,喜食寸三莲与紫油姜、烘糕。为着湘贵妃喜好,奴婢当年有幸得见烘糕一眼,只觉象牙色泽,糕片整齐,酥脆适口。当年,小厨房的庖丁亦曾送给奴婢一些,只觉入口消溶,火炙浓香,回味绵长。”

“奴才当年亦曾有幸尝过紫油姜、烘糕,只觉秋日时节,地方快马加鞭上供的紫油姜味道鲜美,香脆可口,姜香细嫩。”凌合在旁不咸不淡地补充道。

“婳妃当年曾道:湘贵妃居合璧宫之时,先帝成日相陪,以‘夫人’二字相称,亦得湘贵妃‘郎君’二字相应。恩爱之下,群臣呼妖妃。如今看来,为着先帝的宠爱,怪乎群臣呼为妖妃。”我唏嘘一声,甚为惋惜,不知该惋惜先帝对湘贵妃恩宠太过,抑或惋惜湘贵妃无辜,命不该绝,抑或惋惜群臣不知湘贵妃品格,只知以朝堂大事为要,干涉御殿之事。

湘贵妃恩宠如斯,地位等同皇后,到底不过一介嫔御,出身内御,无法企及凤座。只怕那些眼见湘贵妃如此恩宠之人,定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意欲打压湘贵妃而扶持家族女子上位,以待来日平步青云。

“自古福祸相依,到底斯人已逝,但愿如今的人们能够······”我言止于此,闭了嘴,起身收拾衣裳,一阵唏嗦之后,回了瑶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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