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究竟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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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妃多谢娘娘。”我不知道该以何等姿态回应皇后,只得面色平和地深深行礼,语带感激。
“能知晓御殿之内还有何人胆敢如此放肆,肆意谋害皇嗣,只怕咱们姐妹来日亦会安心不少。”瑛妃仿佛不曾注意到其她嫔御注视在她身上的那种嫌弃与不满,自顾自地说道,径自忖度着点点头。
我此时方察觉出一丝我早该留意到的地方:瑛妃的一言一行,永远都如此与众不同。偶尔只言片语,便足以在御殿之内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浪潮涌,且牵连甚广。最终,她自己却是毫不相干,顺利抽身。
“当日的琅贵妃、魏庶人,皆心狠手辣,这才搅得御殿冤案丛生、污秽凝集。如今,有娘娘坐正中宫,可算是化去了不少御殿内的肮脏。今日,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娘娘做主,显见系深信娘娘为人,定会刚正不阿地惩处真凶。”瑛妃一袭青豆色鲛绡宫装,显出姿容上几缕飘然得意之态,话题一转,忽而奉承起皇后来。
慧妃等人默不吭声,只一味安静啜饮,借此安抚波澜起伏的内心需要的平静。
过了片刻,眼见诸妃面露疲乏之色,皇后便顺势道:“本宫亦乏了。大家散了吧。”言毕,进了寝殿。
诸妃这才起身,依依行礼道:“妾妃恭送娘娘。”
出了徽音殿的仪门,在宫道上走了几步,我才彻底松一口气。
眼见我心思松懈下来,敛敏这才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清歌,你当真认为德妃娘娘与依姐姐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自从我晋封为帝妃之首,身居贵妃之位,得‘邻倩夫人’之号后,我与敛敏、婺藕之间的关系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层细密的轻纱,固然镂空刺绣出银线一般的光泽,在日光下流淌出如水一般的银白色波纹,到底隔了数层,显得那么生疏,夹带着银线的冰冷触感,叫人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寒风吹来,醒神清脑,顿时不复亲热之意。
婺藕亦在旁安静聆听。
眼见着自我去岁无端小产以来,她们二人不复吾等当日的情谊,只往长乐宫探视我不过寥寥数次,可见她们心知我丧子之痛,不敢多来打搅。二来,到底我心思衰颓,不复当日蓬勃之气,为免一时口误,惹得我愈加忧伤,便忖度着随众一同来探视,并无过去那般亲密。三来,我已然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来往得多了,只怕会授人把柄。故而吾等之间的姐妹情谊愈加生疏。
我淡淡一笑,拉过敛敏与婺藕的柔夷,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与她们手腕上的金手镯碰撞之下,发出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对她俩说道:“我自是不信。然则,知人知面不知心,无论真凶系何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若上天垂怜我的一片情谊,但愿系永巷令与大理寺一时出错差漏,这才将脏水往她们四人身上泼。然则她们何等精明,如何会连区区一件小小的御殿案子亦会查出差错?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姐姐,袅舞姐姐已然如隐士一般安居御殿角落,对所有事皆置之不理、毫不过问。你们只看她许久不曾出现人前便可知她避世的决心。我如何敢拿我这些事去打搅她的安宁?固然我与她一母同胞,到底清楚她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绝无回头之日。幸而我身居高位,她亦有着淑媛的名位,避世避宠,无碍她人,可保得下半生的平淡荣华。如今我只盼着咱们三人可以安然度日。”顿了顿,忍不住吐出一口气,长长悠悠,仿佛岁月无尽头,突然口出一句,“闻得她们四人有此嫌疑,我今日当真分外庆幸。”
因我一番话而感动,眼含热泪的敛敏与婺藕一时听错了般,疑惑不解起来,诧异问道:“庆幸?”
“不错。”我对她俩点点头,嘴角抿着一缕淡薄的笑意,似秋日里最寒凉轻薄的微风,夹带上几分腊月的寒雪,道道刻骨铭心,缓缓解释道:“若今日扯出的嫌犯里头哪怕只有你们二位中的其中一个,只怕我会立时发疯。”
敛敏颇有感触,当即垂下如羽的睫毛,不再多言。
婺藕当即取出一块朱砂色纯金线绣海棠花折枝图案的锦缎丝帕,拭去脸颊上流下的两行热泪,紧握住我的手,颇为动容道:“我自明白你的心绪。若我遇上了这些事,只怕我的心性还不如你呢。咱们系多年来的情分,当初更立过誓言,义结金兰。一旦有人变了心,我只这般思量,便难以忍受。若当真系咱们之间的人做的,遑论你,只怕我会是第一个发疯抓狂的人。”
“然则你有恭修,来日还要看着他出宫开府呢。看着他成为亲王,与他一同身居王府之中,安享儿孙满堂之福呢。我的恭礼来日只怕也会长成一个俊美的男儿,然后遇上一位心爱的姑娘,与之长相厮守。如此,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敛敏收敛起不安的面容,白皙如玉的嘴角扬起一抹憧憬来日光景的美好弧度,一身荷茎绿的妆花缎裁制而成的修身宫装愈加显得她身姿亭亭玉立,仿若一朵春日乍现盎然生机的山茶花,雪白的花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惹来蝴蝶阵阵,蜜蜂三五成群地采蜜。
我松开了握住她俩的手,直视前方无边无际的朱漆宫墙,蔓延到那高高在上的五彩琉璃瓦上,面对着日光折射出七彩的光辉,口中径直无奈道:“为人父母,最乐见其成的便是子孙后代的安稳度日、平安喜乐。我如今虽只鸾仪一女,到底心满意足。然则御殿之内,纵使我不计较,帝后亦不容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竟如此狠毒,将我五个月的胎像生生打下。若任由此人继续横行霸道,只怕御殿之内受害之人数不胜数。何况,孰人知晓她会不会对已经长成的皇嗣出手?”
此言一出,敛敏与婺藕面容一惊,纷纷想到自己十月怀胎、艰难生产下的恭修、恭礼,一时警惕起来。
“你说的是。”她们思量半刻,只得无奈承认,半路上回了各自宫室,步履匆匆,身姿尽显胆颤心惊,仿佛真凶已然将魔爪伸向恭修与恭礼,而她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永巷令与大理寺经过多日的一番严苛彻查,嫌疑到底落在了权德妃、依丽仪、贞贵姬、夕昭仪她们四人身上,可见她们四人中定有一个系害我小产的真凶。为着权势与帝王恩宠,若权德妃、夕昭仪无半点嫌疑,抑或嫌疑只一星半点,只怕永巷令与大理寺绝不会如此回禀。她们一个系从一品帝妃,一个系皇帝当下的心头宝,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怕永巷令与大理寺绝不会如此犯上。贞贵姬与依丽仪二人,一个恩宠平平,一个不仅恩宠平淡如水,地位亦微小低下,纵然意欲加害于我,如何有这等权利?她们二人如何会得此嫌疑?害我小产之人,我只觉系权德妃抑或夕昭仪。若非她俩,凭着贞贵姬与依丽仪的能耐,只怕绝无此等手段。
权德妃素来与我交好,当日她身为淑媛之时,我曾多次示好。她亦送了我一枚经雍和殿僧稠法师开的光碧霞芙蓉翠钿——系她七七四十九日祈福之时求来的。那枚翠钿如此精致,只怕当日僧稠法师系特为之以佛宝加持,这才落到了我的手中。我至今将其保存在梳妆匣最里头的暗格里,从未取出动用过,只当系姐妹之间的情谊。我与权德妃固然不及吾等四人的金兰誓言,到底为着她素来和善而平和从容。如今,闹出了这般事宜,只怕······
我心头升起了一缕缕怀疑的雾气,朦胧模糊之中,只觉权德妃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而可怖,仿佛法华经中的一名暴恶鬼罗刹,不仅可食人血肉,亦可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令人念及心惊肉跳,遍体生寒。我与她素来交好,从无交恶之时,何况她膝下诞有两女,纵为着二位帝姬的缘故,她亦该好生保养,安然度日,方可求得二位帝姬来日的福祉。若心狠手辣,谋害她人,只怕来日下场可想而知,亦非她本性。再者,一旦东窗事发,只怕二位帝姬亦会遭受牵连。届时,只怕她们三人母女分离,再无相见之时。数年来的交谊,我心下深深思量而沉默,一力为权德妃开脱道:只怕权德妃系受人诬陷,这才被牵连上。
至于夕昭仪,我与她之间的交情匪深,只知她面容与我一般,酷似湘贵妃。正为如此,她才受尽恩宠。可惜,承宠多年,她到底无福生养。
一道电光火石闪过我的脑海:难不成,会是夕昭仪为着嫉恨我恩宠无限,即将儿女双全,这才动了杀心,谋害我腹中胎儿?不对,她这般恩宠,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如何会这般疯狂?她这般恩宠,旁人求亦求不来,何须嫉恨我?何况,她如此恩宠,自然晓得旁人对其虎视眈眈,怎的会这般轻易出手,将我腹中之子除掉?若真凶系她,只怕夕昭仪尚未出手,便已被暗中监视的有心人看出用心,继而借此拉她下马,岂不一举两得?但若她俩并无嫌隙,难不成真凶系贞贵姬抑或依丽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