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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镜荼蘼

转念一想,我不解起来:当日,我初初入宫,尚未掀起轩然大波,她如何送来了玛瑙盘,竟这般早算计我?难不成亦为着我的容貌与湘贵妃有几分神似,故而早早暗中算计?若果真如此,只怕她定然知晓皇帝与湘贵妃之间的往事。然则,连慧妃亦不曾提及皇帝与湘贵妃之间的往事,瑛妃她如何知晓?纵连敛敏身边的蕊儿有这等能耐,如此神通广大,亦从无提及皇帝与湘贵妃之间的往事,遑论她人了。如此说来,只怕瑛妃暗地里在御殿之中埋伏下的细作数不胜数,故而对于前朝往事、御殿旧事皆了若指掌。如此人物,若叫皇帝与帝太后知晓,不知瑛妃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记得前些日子,为着太皇太后、皇太太后、皇太后、诸位太妃一一薨逝,御殿之内至尊之位落在了帝太后身上,凡位分在一宫主位及之上的诸妃皆由皇后领着,与皇帝一同往宁寿宫紫极殿拜谒帝太后,以尽孝道。除却已逝的琅贵妃,便属懿妃墨氏与帝太后血脉相连,系帝太后的外侄女,颇受帝太后疼爱。然则御殿之内多年的磨练,早已使得懿妃身怀谦逊之气,帝太后亦为着多年礼佛,身染和蔼之韵,二人不过略微亲近一些。论起亲近,若在民间,倒属皇后身为帝太后的儿媳妇与其最为亲密。皇后素来温和厚道,纵是经历安和院一事,亦品格高端,为人敬服。帝太后纵使充耳不闻,此类消息亦纷纷传入耳中,叫人不得不信服。与当日的琅贵妃相提并论,皇后一言一行堪当一国之母。何况,自皇后身居高位,主宰御殿一切事宜,并无一丝不妥之处,着实叫人惊叹——纵使当日的琽贵嫔魏氏亦不如。

不知是否礼佛多年的缘故,帝太后总是一身石青色的卍字暗纹滚边芙蓉妆纯金线绣吉祥如意祥云纹宫装,满含淡妆朴素、韵厚平和之气,与当日皇帝处决姚氏那日的着装一模一样,并无更改。

是日,皇后领着诸妃前来拜谒帝太后,只见帝太后笑容可掬地示意诸妃起身入座。

“不知帝太后近日来凤体如何?”皇后与皇帝在帝太后下首两旁落座,神情甚是关切。

“许是念的佛经多了,身子固然老迈,到底日日心平气和,心胸宽大了,也就不那么为御殿之内那些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烦扰,倒轻松许多。说来还多亏了皇后你,主理御殿有方,这才叫前朝御殿皆各自安邦。”说着,帝太后一壁拨弄着手中十四粒的佛珠手链,分毫不差,一壁夸赞皇后,面带和悦笑容,仿佛佛祖那般,有普度众生的慈爱之心。

十四粒佛珠手链有观音菩萨赐予的十四种无畏功德,亦有《纯王经》中十四忍的说法。若非礼佛多年,只怕帝太后绝不会如此熟练地拨弄手中握着的佛珠。

“若非紧急,帝太后素来不干涉御殿之事。如今看来,皇后才能着实高超,治理御殿有方。”听闻帝太后所言,皇帝满含赞许地看了一眼皇后,甚是满意地夸赞道:“早先的六宝云母屏风与纹布巾扇已然被朕赐予了柔妃与折昭仪,倒是定诚淑妃仙逝前留下的三千彩色鸳鸯锦被附和朕与皇后夫妻同体的意味,不若就将此物赐予皇后,以正龙凤呈祥之意,如何?”说着,看向帝太后。

皇后品行高出当日的侯贤妃许多,到底不如她美貌出众、情趣丰富,故而君恩之上不及她那般深厚。三千彩色鸳鸯锦被曾出自琅贵妃之手,系她入宫的嫁妆。如今,斯人已逝,到底物件依旧在,只怕琅贵妃的绣品亦配得上皇后一国之母的身份了。

“若予未记错,这三千彩色鸳鸯锦被乃当日琅贵妃的陪嫁之物,一针一线皆出自她之手,绣工精湛而配色繁复无缺,数年绣成如此一件。如此华贵之物,倒配得上皇后如今的身份了。只是,此物多少出自心肠歹毒之人的手,到底不符皇后温和敦厚的品行。”帝太后微微蹙眉一番,缓缓道,身上石青色的宫装弥漫出一股深重的气息,叫人几乎窒息。

眼见帝太后如此神态,诸妃心知琅贵妃手段何等毒辣,只怕心底亦赞同帝太后所言。然则,论起手艺精湛之物,只怕皇帝的库房内一时终究翻不出可与之相当的物件赐予皇后。是而个个皆唯唯诺诺,不出只言片语。

皇帝听得帝太后如此言论,固然赞同,面上亦万分为难,“论及琅贵妃的手艺,只怕除却她,便只有懿妃可与之堪比一二了。”说着,转向下首的懿妃。

懿妃眼见皇帝如此抬举,忙起身谦虚道:“妾妃当日曾随同琅贵妃一同专攻刺绣之道。琅贵妃精通蜀绣,妾妃只一味专心苏绣,只怕一时之间,尚绣不出可与鸳鸯锦被相媲美的绣品。若帝太后、陛下、皇后不嫌弃妾妃手艺粗劣,妾妃倒可绣出一副大家书法,进献皇后娘娘,以证妾妃崇敬之心。”一袭浅紫色纯银线团绣紫菊镂空深紫色罩纱缀碎碧玉月华锦宫装将她修身玉立的身姿衬托得犹如谪仙一般华美。

我心下不由得感叹:怪乎当年慧荣殿内,一见到婺藕的绣品,她便如此轻蔑,原来懿妃与昔日的琅贵妃竟师出同门。只不知师从何人。

“华儿既有此言,只怕不出半载,便可进献皇后了。”帝太后满含赞许地点点头,对皇帝啧啧称赞道:“既如此,你今日便开始吧,不必留待来日。”

眼见懿妃受令行礼,皇帝不忘补充一句道:“也不必绣其它的,只管将‘母仪天下’四字绣出即可——必得用书圣王羲之的楷书。”末了,特特强调‘楷书’二字。

“妾妃遵旨。”眼见自己得皇帝如此看重,福身行礼的懿妃脸上不禁微露笑容。

帝太后身边的贴身内御——慎容丁纤人此时躬身提点道:“帝太后,过一会子也该到了诵经念佛的时辰了。说了这么些,若再继续下去,只怕您要受累了。”

皇帝见状,急忙起身,行礼道:“既如此,儿臣就不打搅帝太后礼佛了。”

皇后与诸妃一同起身,行礼告退。

“也好。说了这会子话,予亦该好生歇息片刻了。”说着,帝太后在吾等的注视下入了内殿。

诸妃跟随帝后一同出了紫极殿。

眼见着重责大任落在懿妃身上,皇后特特示意秋紫邀懿妃往清宁宫一趟,只道徽音殿内有诸多王羲之的字帖,可供懿妃临摹。二来亦可增进懿妃的刺绣手艺。

我原本以为琅贵妃的手艺已然精妙绝伦,熟料此番懿妃的手艺堪称巧夺天工。

不过数月之久,那日徽音殿内,随着懿妃的步步深入,殿内诸妃远远望去,只见宫人捧着的‘母仪天下’四字的刺绣颇具一国之母的雍容风范,其华贵之余不失大方得体,端正之中夹杂着典雅之色,亦可堪称刺绣国手。

原来懿妃有如此手艺而不为人知,我当初倒当真小觑她了。原本我以为昔日的懿贵人不过心高气傲,心内并无半分沉稳,孰料今日懿妃倒真叫人刮目相看。如此手艺,自然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习得。可见懿妃天分之高,平日里严加修习,这才有了这一副堪称国之瑰宝的绣品。

皇后一袭云雁纹锦缎滚边青黛色鸾衣,愈加显出几分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的端正肃穆,眼见如此,欢喜万分,连连吩咐秋紫将此物挂在徽音殿正座之上,令诸妃每每晨昏定省之时得以瞻仰懿妃的荣光。皇帝更吩咐豪言壮语:日后但凡朕的一应衣袜,皆交由懿妃缝制。

金口玉言,连我亦不得如此,一时令懿妃骤然成为御殿之内诸妃瞩目的焦点。懿妃眼下固然一时风光,到底记着当日的情状,故而愈加谦虚得体,忍让有度,叫意图看热闹的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倒是瑛妃,那日,她特特吩咐黄鹂、白鹭带着金丝银线,往蕊珠殿去,请教如何刺绣一副绝美矜贵的荼蘼之华。

瑛妃素来喜爱荼蘼,此事御殿之内人尽皆知。此番特特请教,依我看来,只怕其中夹杂了几分阿谀奉承。

固然论及位分,二人旗鼓相当;然则论起出身,瑛妃不及懿妃。瑛妃此番借机讨好复宠如初的,亦在情理之中。

数年来的历练绝非无用之功。懿妃眼见瑛妃谦虚求教,便特特抽了空,每日教授瑛妃一些刺绣技巧,二人时时和睦相处,令帝后二人颇感欣慰。待到瑛妃绣品成功的那日,诸妃受邀前来一观,只见精致的绣布一旁另绣着一行诗: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花镜》记载:荼蘼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着三叶如品字。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呼番荼蘼,亦不香。

瑛妃绣的便系品字荼蘼,大朵千瓣,色白,而染上了以荼蘼鲜花制成的香粉,色香兼备,令人啧啧称赞,沉醉其中。

皇后眼见绣品上的荼蘼色白如雪,直呼其为“白蔓郎”。自此之后,诸妃皆效仿皇后。

然则我却瞧出了一丝端倪,故作诧异道:“咦,这白蔓郎上的丝线似乎并非寻常的银线。”说着,指着日光下泛出银白色光泽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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