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王垂暮

罗老歪早就该死了，他一直怀疑是不是阎王爷故意将生死簿上他的名字写错了。

过了一百岁后，他就忘了自己又活了多少年。

他一辈子都住在山里，没事的时候经常弓着个腰，歪着个肩膀，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眼前连绵的大山，有时一站就是大半天。

耳边熟悉的声音已经好多年没再响起了，不知道那些老伙计是飞升了还是消失了。

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年轻时候的事，一个人自言自语，仿佛那些蛇神狐鬼还在自己身边。

山脚下村子里上年纪人老人，提到罗老歪总是不停的啧啧称奇，挑着大拇指说歪爷可是山里的老神仙，降妖捉鬼的事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不过年轻人都不信，只当笑话听。

不过要说起罗老歪的故事，还要从他才23岁从部队上回来说起。

当年，因为受伤残废，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罗老歪还不叫这个名字，他在村里族谱上的名字叫罗大成。

那时还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处都在打仗，罗老歪17岁去县里被军阀抓了壮丁，今天跟着姓李的，明天跟着姓张的，反正每次谁打胜了就跟着谁混。

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上百次，罗老歪每次都死里逃生，在部队是命最硬的人。

那几年别的本事没学到，枪法练得百步穿杨，近身搏杀更是出手狠辣，招招毙命，不管在谁的部队里罗老歪都是响当当的兵王。

不过，很快他这个命硬的人，迎来了从军生涯最恶的一仗。

当时，罗老歪所在的军阀部队被另外一伙军阀包围，在密集的炮火中所有的战友都打光了，他也身中好几枪，在死人堆里昏迷了2天2夜。

等他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等清醒后才发现压在身上的都是已经死去的战友。

一车死尸堆的密密麻麻，让已经冻成冰棍的罗老歪感到一丝暖意，这股热乎劲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罗老歪感到自己在摇摇晃晃中慢慢的移动，他知道这是要拉着这些尸体去集中火化。

这活他也干过，还不止一次。

每次看着熊熊燃烧的尸堆，那种难闻的焦臭味直冲脑门，让他头疼。

有一次他离烧尸堆太近，炙烤下他仿佛看到自己也在烈火中痛苦的挣扎，他想干呕但还是忍住了，那个场景现在都记忆犹新。

罗老歪想喊，发现嗓子干的厉害，根本喊不出声，他想推开堆在身上的尸体，左边肩膀却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不能昏过去，再昏过去就真让人给烧了，罗老歪咬着牙，试着抬了抬自己的右手，还好右手还能动，推了推身上的死尸，结果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车吱呀呀突然停了下来，罗老歪听到有人在喊话。

“快点都推到坑了，再耽误一会天就黑了。”

罗老歪听了此话心里更是着急，要是一车死尸，呼啦一下子都推到大坑里，不被砸死也会被活活烧死。

要快点让外边人发现自己，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他慢慢地抬起右手，在尸体的缝隙里不停的拨弄。

幸运的是他埋的并不深，很快他将右手伸出了尸堆，寒冬的冷风吹在他的手上，让罗老歪激动不已。

他拼出最后的一点力量，摇晃着举起的右手，喉咙里因为激动发出呜呜的叫声。

可摇了半天，只有野外北风呼呼的嘶鸣，根本没人发现他还活着。

就当罗老歪快要绝望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子一沉，感到一个人踩着尸堆跳到了车上。

不知道是因为他命硬还是幸运，让他碰到了一个财迷的老兵，这个老兵负责打扫战场和处理战死的士兵，经常从尸体上搜刮一些钱财应用之物。

就当老兵搬运尸体的时候，一道金属的光泽照到了他的眼中。

老兵站直了身子，寻着闪光的地方看去，发现一车刚运来的尸体上，一个亮点在夕阳余辉下闪闪放光。

发财了，老兵心里念叨，他料定那是一颗镶嵌在某个死尸上的金牙。

于是老兵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跳到了车上，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一时贪念，却就救了罗老歪的命。

罗老歪感觉到有人就在自己的上方，又迸发出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手开始使劲乱抓。

老兵此刻眼中只有那个闪光的金牙，根本没有注意罗老歪伸出的手。

他迅速地弯下身子，看着一脸死灰的士兵，小声地嘟囔着。

“没得办法啊，俺也是为了活命，今天对不住这位兄弟了。”

说着就从腰上扯出一个细细的铁棍，费力的撬起了那颗金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金牙撬了下来，可当他举起金牙对着太阳一照，懊恼地把手里的金牙狠狠地扔到地上。

“你个死球的东西，死球了还骗人！”

原来那颗金牙根本不是金的，而是铜的。

老兵想下车，踩着死尸的脚没站稳，身子一歪，正好踩在罗老歪的手上，罗老歪歪吃痛，\\\啊--\\\地叫了一声。

老兵抬起脚，看了看脚下还在乱抓的手，抬起头对着不远的人喊道：“这还有个没死的哩。”

罗老歪命不该绝，被几个老兵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

“还有救吗？刚才还有力气喊哩。”

几个老兵看着奄奄一息的罗老歪，都没说话，把他扔到一边后，又开始继续干活。

罗老歪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燃烧的尸体堆让他犹如置身到火海中，煎熬地想抓破喉咙呐喊。

他不怕死，只是那种炙烤让他绝望。

罗老歪仿佛被困在一个走不出的空间里，周围雾蒙蒙的，他看到自己好几任的长官，也看到自己的战友们排着长长的队伍，里面还有几个自己要好的老乡，他们都一脸死灰的看着自己。

罗老歪看到他们一下子轻松了，自己终于死了，再也不用煎熬了。

死是他唯一的归宿，在他心里他早就知道。

罗老歪乐了，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呲着大牙向自己战友跑去。

可是越跑战友们离他越远，罗老歪跑得呼呼带喘，一边跑一边骂。

“你们这群兔崽子，怎么能丢下老子一个人在这个鬼地方。”

可战友们没有回答他，队伍依旧缓缓的前进，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得悄无声息。

在一阵强烈的震动中罗老歪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被那几个老兵扔到了战地医院的门口，几个老兵看都没看他一眼驾着车就离开了。

他努力想睁开眼，但是徒劳的，眼皮太沉了，怎么都睁不开。

世界在旋转，让他忽近忽远的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像漂在大海里的一块破木头，随波逐流。

索性就这样吧！

反正这破败的身体也快没用了。

过了好一会，他模模糊糊的感到身边围着几个人在议论着什么。

“中了这么多枪都没死，医生你看看还有救吗？”

罗老歪的眼皮被掀起来，一个非常亮的东西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后又合上了。

“抬到病床上，先手术，把子弹取出来再说。”

很快罗老歪又昏死了过去。

他再次被拉回了那个灰蒙蒙的空间，战友和老乡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