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赴春山15章
沈明心在昏睡中做了一个梦，梦中猩红与水生气息让她不适。
也许是受何还的影响，那像极了成亲的场景。
梦中寻着曲折的路没有缘由的往前走，直到寻到一棵槐树，她的身体突然腾空。
穿过几间屋子，飘过高高的围墙，终于停下，没有目标的遥遥望去。
黑发披散，广袖垂落，衰败而青暗的气氛。
未曾见过的面容，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明心怔怔的，见男子突然睁眼。
如同看见她般，他笑着张唇：
“……待重结……”
来生愿。
*
沈明心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何还，也不是祁扶倾。
而是陈思谨。
“……陈大人？”
她开口很是无力，也无心猜测他为什么在这里。
陈思谨见她醒了，紧蹙的眉终于松开些许。
他关切道：“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
……哪里都不适。
沈明心顿了顿，还是轻飘飘开口：“没有。”
“陈大人有事吗？”
陈思谨盯着她，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又变得有些僵硬。
他将手藏在衣袖里，移开视线，不动声色道：“你的病情不能再拖，可愿入城医治？”
“……不愿。”
“嗯。”陈思谨应了一声，然后平稳说道：“明日会派人来接你。”
“入城？”
“对。”
“那陈大人还问什么？”沈明心瞥他一眼，眸中似有些嘲讽，但想来不过是错觉。
她连表情都懒得做，情绪更是难以表露。
“我已与何还说好，你此次入城之后先入住祁府，正好可让祁扶倾为你医治。”陈思谨静了一瞬，再次开口。
沈明心听着他的话，不想再给回应，疲倦地又闭上眼。
“……你可是有什么想做的？”
陈思谨见她将眼闭上后，移开的视线终于敢再落在她身上，却还是有些避躲。
他声音沉稳道：“若你有什么心愿，我会尽力为你满足。”
“你想要什么？朝海国中有，我皆可为你一寻。”
像是对强迫她做一件事后的补偿般，陈思谨想为她做些什么。
但是无用，沈明心没有说话。
他只能道：“你是何方人士？家住何处，可需……”
“大人。”
他的声音喋喋不休，沈明心轻轻打断他，有些倦。
“你们是何日出海？”她问。
“一月十九。”陈思谨虽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诚实回答了。
“何还会去吗？”
“……？”
陈思谨的眼神在一瞬间惊愕。
沈明心闭着眼，因此不曾看见。
只等了许久没有回答，她方才掀起眼皮望去。
“何还不去吗？”这次却是换了种问法。
陈思谨望着她，眉眼微动。
第一次感觉有些难以开口，却不知为何，还有些期待。
像是希望发生些什么，他不动声色道：“他不曾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您说清楚。”
沈明心想听见直接明了的回答。
陈思谨藏在袖中的手抽动了一下，缓缓道：“我本来寓意让他前去，可他前些时日，已经是又拒绝了。”
“他不曾告诉你吗？”
朝海国造船技术一流，大大小小的城池靠海而生，已经航海不知道多少次。
这次出海寻访仙山，正是国主二十年前得到的仙人启示。
朝海将难。
从扶叶城出发，向东访寻，可有机缘得见仙人。
而跟随出海者中，更有甚者能成真仙。
所以，黎善庆与陈思谨已然为这次出海做足许多准备。
既知世外有别的天地，怎能不去一探。
若是顺利，日后朝海国的劫难也将因此消散。
只是这自然不能说，陈思谨只继续说：“在最初见到他时，他是愿意前来相助。”
“但后来，他已然又说清楚，不再去了。”
意简言赅，何还改变了想法，他不想去寻仙山。
“我在未见到你时..”
陈思谨继续补充，“听他说因有家眷，因挂念所以不去。”
“我有提醒他，若是家眷有困难，三人之内，可跟随前往。”
“可跟随前往。”因他这句话，沈明心轻轻重复。
“他未曾和你说吗？”
像是关心般，陈思谨也重复询问。
他眸中划过异色，竟然真的不曾和她说过。
“也是。”静了一瞬，陈思谨轻轻颔首，像是理解道：“若是置你不顾，确实不太合适……”
沈明心还在轻轻重复，因此也没能听清他说的话。
直到许久，陈思谨的话停下，她也停下来了。
她强撑着想要起身，让陈思谨看见了，连忙上前扶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让他又变得僵硬许多，却不再想退开。
沈明心抬眼看他，陈思谨站着，身形清瘦而高大。
“陈大人。”
“可唤我陈思谨。”
叫陈大人太……陈思谨思绪未曾理清，还是不想听她这般生疏的叫他。
若她叫他思谨……
“陈思谨，我想出海。”
沈明心望着他，声音绵软而果断开口。
她有些无力，不由扯住陈思谨的衣袖。
这使陈思谨一怔，随即立刻回神道：“不可。”
“为什么不可以？”沈明心抬眼问。
她主动道：“我不是朝海国的人。”
“更不是这里的人。”
“我的病，凡人治不好。”
沈明心一字一句，“若你们要我进城，要我活下来。”
“就让我出海。”
“陈思谨，你刚刚不是说会满足我的心愿吗？”
她歪头不解，陈思谨愣着，手忍不住颤抖一瞬。
他不由问：“你该如何去呢？”
“必须是家眷吗？我一个人不行吗？”沈明心不太理解。
陈思谨没有说话。
“那若是我与何还成亲……？”
她再度开口，陈思谨脸色骤变。
“这样你才会同意吗？”
*
与沈明心进城之事一同定下的是她的婚事。
家眷可跟随前往，因着这句话，陈思谨变得莫名苦涩。
每每想起她问的那句，“若我与何还成亲呢？”陈思谨就有悔意产生。
话是由他说的，但若是她想……陈思谨想，不成亲，也可以让她去的。
只是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何还在为他们的亲事做准备。
竟无合适身份阻止。
*
下山与进城的一路沈明心都昏昏沉沉的，她疲倦得很，什么也不知。
直到听何还说快到了祁府，她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那湛蓝的海。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祁府前有很多人在，沈明心向上看了一眼挂着的牌匾，又无趣收回目光。
何还向她伸出手，她随意搭上去。
众人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看她无力依扶在何还怀中。
身姿纤弱，弱柳扶风。
若是一直将视线定住在她身上，也会感觉有清风拂过心弦。
鲜活，而不断跳动。
这是黎善庆再次见到沈明心时的想法。
他这些时日，无论何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
但此时没人开口。
沈明心抬眸，只随意看了众人一眼，就毫不停留地收回目光。
虽然何还扶着她，却并不准备让她自己行走。
从府门进入，到达她要居住的宅院，还有些距离。
沈明心也不做他想，见何还要抱她，就跟随他的动作放空自己。
随便吧。
诸多如影随形的目光紧跟着，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看着谁。
沈明心在何还怀中，脸也未曾露出来。
有人咬碎了牙，又只得隐忍。
陈将元等了许久，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他们竟然当真，当真要成亲了。
怎么可能！
*
长廊弯弯绕绕，幽深曲折，让沈明心有些头晕。
廊边还有纱帘在随风荡漾，她盯着它飘浮在空中变成奇怪的形状。
跨入门槛，何还将沈明心轻轻放下，看她在椅上坐着。
祁扶倾在此时靠近，他稍微让了让。
祁府果真设计的很好，每一处都有光落下。
沈明心目光遥遥与一男子对上，他在门外，坐在轮椅之上。
她不知道那是谁，也不好奇。
只冷倦移开目光。
待到祁扶倾起身，门外的人方才悉数离去。
祁扶倾道：“下午我再过来。”
沈明心点头，“好。”
她看着他离开，此时屋中就剩下何还。
何还自筹划亲事之后，整个人就由别样的兴奋。
他上前几步，正欲开口。
沈明心就打断他，眼神平静。
她觉得他高兴的太早了。
她有话想问他。
“何还。”
何还见她主动开口，怔了一瞬，但还是回道：“我在，怎么了。”
沈明心眼睫微动，静静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并没有说要和他成亲，但何还在众人面前说这件事，她也没有开口拒绝。
因此，这就成了。
何还宣告亲事在下一个月。
下个月？沈明心掀起眼皮，再次盯着他。
他是真的不怕娶个尸体回去啊。
何还见沈明心不再语了，又是开口准备言语。
沈明心却霎时道：“闭嘴。”
“我有话要问你。”
何还一愣，眼神有些期待，“你问。”
沈明心仰视太累，就拉住他的手。
见他屈膝蹲下，她方才直视他去。
沈明心想陈思谨对她说的话，想了有很长一段时间。
但昨日没机会，今日她必得一问。
“陈思谨让我进城住在祁府，是你答应的。”
何还：“是。”
“你为什么同意？”
“冬季太冷。”
何还柔声，轻抚沈明心的发，解释道：“我虽尽力，但尚比不上祁府。”
况且，新住宅还没有布置好。
“所以——”
沈明心眉眼微动，见何还温柔至极。
“等我安置好我们的家，就接你回来成亲。”
“我们的家？”沈明心轻轻重复。
“是呀，我……”
“何还。”
她再次打断，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我醒来后见到陈思谨，你知道吗？”
何还点头，“那日我与祁扶倾——”
“是你促成的吗？”
“不是。”
沈明心问话如此之快，何还眸中喜色消去些许，平静跟着回答。
她望进他的眼里，他仍然稳定，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变化。
沈明心眼睫微动，终于问出那句，“那你知道陈思谨对我说过什么吗？”
何还摇头：“不知。”
“那我和你说。”
何还：“好。”
“陈思谨说，若我愿意进城，他会照拂于我。”
“我有什么心愿，他会尽力满足。”
何还：“嗯。”
“可我只问了他出海之事。”
她说到这顿了顿，发出的声音如同立刻就要消散一般轻倦。
也缓慢移开视线，不再看何还的眼了。
“何还，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对不对？”
“嗯。”
“那你也知道他给我的答案是吗？”
“嗯。”
听见何还承认，沈明心终于再次无力阖眼，神色冷寂至极。
“他说，若出行者有妻眷，可跟随前行。”
“你说想与我成亲，想与我一同去到另一个大陆。”
“何还，为什么这些，你从来不说呢？”
“……”
沈明心想立刻听见回答，但何还许久没有答复。
他只又哼起歌谣。
低低的歌谣一如从前，从他唇中荡出，像海浪翻涌，柔柔拍打她的心脏。
待一段唱毕，何还方才伸出手轻抚她的发。
他温声道：“纵使我说了，你不会愿意的。”
何还在此时，眸中有暗色划过，却不动声色掩下。
“你不会愿意的。”
“你不会接受我，更不会接受他的照拂。”
何还无比坚定，纵使沈明心闭着眼，他的视线也在她眉眼坚决不移开。
“正如我们一开始，如果不是我强行要将你带回来。”
“你本就不愿来不是吗？”
“所以我之前总想，要是你能与我成亲就好了。”
他之前总想，如果沈明心能答应他，是否也证明在她心里，这几个月有对他敞开一点点心扉呢？
强迫向来无果，何还自幼就知道。
只是觊觎她的人太多了，他也想再等等，却做不到。
“太多人了，明心。”
“我也想给你自由，我做不到。”
他闭眼一瞬，待再次睁眼后，将她抱入怀中。
“我会尽力。”
何还低声承诺。
若是不能自由，他会尽力为她做其他事情。
“如果你想出海，我们可以一同去。”
“你想回到其他大陆，也可以。”
“我都与你同去。”
他又在说这样的话了，沈明心眼睫有些湿润，也许是因为生气。
她说不出什么想法了，只是想问，无比想问。
“你说的有一句是真的吗？”
问出后也没有等待回答，她落出泪来。
“我今天不想见到你了。”
“你出去吧。”
沈明心闭着眼推开他，大声呼喊祁扶倾的名字。
“祁扶倾。”
“祁扶倾……！”
说是大声，但其实仍然微弱。
可祁扶倾还是来了。
他代替何还，将她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