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熟人社会

突然，李主任一探身微微低头小声说：“我有点事要给你交代！”

莫逸信看着李主任两只瞳孔直冒精光，心想是要说正题了，他把头凑近，做出仔细倾听的样子。

李主任说：“我们这位任大姐的事情不要再往深处查了，要不你会后悔的！”说完收了下下颌，表示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

莫逸信赶紧点头，斩钉截铁的说：“请李主任放心，我一定处理好，坚决完成你交办的任务。”

李主任很有深意的瞪了莫逸信数秒钟，又伸出右手拍了拍莫逸信的肩膀，表示赞同，然后坐直身子跟他左侧的任丽荣开始低声私语。

莫逸信坐直身子，心里是五味杂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饰一下脸上的表情，脑海里浮现出数万只“草泥马”，老子只不过是混口饭吃，还得天天提心吊胆，怕得罪了你们这帮假面人。

李主任和任丽荣两个主角的事情都办完了，大家也没有再吃下去的心情了，李主任也不再表演，让小刘警官喊服务员上主食。

吃完主食，大家起身散席，任丽荣要让司机送莫逸信回家，莫逸信说要回专案组驻地，婉言拒绝了任丽荣。他先把李主任、任丽荣及两位师兄送走，才走出饭店，来到路边准备叫出租车，一辆黑色轿车驶到身边，狄山岭的司机在车里喊：“哥，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莫逸信坐到车后座上，发现狄山岭不在车上，司机知机的说：“狄局在“鑫鼎”喝啤酒呢，让我拉你过去。”

莫逸信回答道：“送我回专案组吧，白酒喝的有点多，再喝啤酒明天会难受。”司机答应一声发动汽车开出发。

鑫鼎是行政区比较出名的歌厅，听说后台老板关系比较硬，每天晚上都有一两百名青春美少女应召，里边不乏在校女大学生，狄山岭是那里的常客。

莫逸信叹了一口气，把思路转到任丽荣身上，她未退二线时是市人事局常务副局长及编办主任，虽是人事局二把手，但编办主任这位置确是实权派，编办主任是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的一号首长，在党委、政府的领导下，负责本行政区域内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和机构改革，统一管理本级党政群机关的职能配置、机构设置、人员编制和领导职数的核定及机构编制监督检查工作。

任丽荣作为前编办主任的身份，因涉嫌参与非法集资被专案组核查这种事应该是会尽量缩小知情面的，今天晚上参加饭局的人应该是从她的核心圈内精心挑选的，比如说李主任，应该是关系密切的，他那省纪委的身份对莫逸信也有足够的威慑力，高雄和程中华与莫逸信是校友关系，他们和任丽荣的关系应该也算密切。任丽荣绞尽脑汁做这个局的目的，肯定是让自己帮她度过难关，立过的案件不可能不侦查，她只是想让自己想办法让她完美避过风险。按正常思路来说，任丽荣等人的钱是被牛春华投入了沃圣公司而血本无归，牛春华又虚构投资项目诈骗了几十名客户的钱，归还给任丽荣她们，让他们挽回了损失，任丽荣应该是害怕专案组把她们拿走的钱追回来还给后来的客户。也害怕专案组按照工作要求，去侦查她们的资金来源，这样的话对她们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任丽荣可不想被追查参与非法集资的资金来源，估计更不想退还好不容易拿回来的本金利息，这应该就是她的诉求。如何才能达到她的诉求，莫逸信前面的路是一片迷茫。

熟人社会就是这样，往往会保护一帮人的利益，而伤害另一帮人的利益，被伤害的人往往是被蒙在鼓里，人情永远期望凌驾于道德规范之上，凌驾于规则之上，凌驾于法律之上，这就是人类社会的真理，即人道，与天道相违背，虽然能看透人道而利用人道得到了一些东西，但天道会让你失去另一些东西，那些被伤害的人看不懂人道的规则，那些被人道保护的人也看不透天道的规则，这也是真理。

车停下来，司机回头说：“哥，到专案组了。”

“嗯！嗯！”莫逸信迷迷糊糊睁开眼，努力清醒一下头脑，慢慢下了车，头有些痛，思维走入死胡同，无处可逃，还是上楼睡觉吧，人的命运逃脱不了天数，又不是救世主，考虑那么多干什么，“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才是正道。

周三上午九点半，按照约定要在东新区政府信访办三楼会议室召开欣山公司集资客户代表大会。

莫逸信让罗宇翔和陈冬一大早赶到专案组汇合，九点钟三人乘车来到东新区如意东路与协成路交叉口。

这里是东新区政府信访办办公地，三楼设立处置非法集资资产处置组，这个工作组抽调的有信访办的人员参与，三楼有个能容纳五六十人的会议室，且办公家具齐全，方便开大会，且此处距离东新区政府管委会办公地点较远，远离主干道，尽量避免引发群体性事件。

这栋独立办公楼只有六层，莫逸信三人从后边的楼梯走上三楼，楼道里三五成群站满了欣山公司的客户，他们看到莫逸信上楼，不断的问好，满脸笑意，还有个客户大喊：“莫大队，什么时候分钱啊！”莫逸信回答道：“该分的时候就分。”旁边又有人说：“天天开会，不分钱也没啥意思。”莫逸信回答道：“你们借钱给欣山公司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坚决不会让你们放钱，这会喊这喊那，是不是晚了些！”有的客户打圆场说：“你们都别说废话，莫大队今天是带着王盖赐跟大家见面的，王盖赐天天躲着不见面，我们也没办法。”

莫逸信三人走进会议室，看到一帮客户围着胡辰邦在说话，胡辰邦看到莫逸信，就挤出人群走过来，凑近说：“高增杰组长、余局长都在里边小屋等着，管委会分管处非工作的郭副主任今天也参会，王盖赐能按时来吗？”

莫逸信回头看着罗宇翔，罗宇翔赶紧回答：“我昨天晚上又打电话通知了他，他明确表示按时参会。”

莫逸信说：“那就好，即使不按时到达，也得到场跟客户见见面。”

胡辰邦小声说：“刚才听董慧讲，开完会后，有客户组织了五六个人要把王盖赐绑架走。”

莫逸信说：“他们想干也干不成，开完会后我把王盖赐带走。”

胡辰邦说：“那就好，你们去里屋见见余局他们吧！”

莫逸信回答道：“让罗队长和陈冬帮你先把客户组织好，都坐在座位上，准备开会吧。”说完走向里屋。

来到屋内，高增杰等人正在攀谈，除了一个中年男子不认识，其他人莫逸信都认识，这人个子不高，矮胖，头发后梳，面色中和，一看就是副官相，估计就是东新区管委会的郭副主任了。

余局还是那么和蔼可亲，看到莫逸信进来，主动打招呼，莫逸信上前和在座的各位见礼，余局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管委会主管城市规划建设和信访工作的郭主任，是我的直接领导，也是处非工作的直接领导。”

莫逸信对郭主任说：“还要请领导多多关照。”

郭主任赶忙笑着回答：“互相照顾互相照顾，还要请莫大队鼎力相助。”

等两人客气结束，高增杰亲切的问：“王盖赐今天会来吧！”

莫逸信说：“我们要求他必须到场。”

余局说：“听说有客户要把他绑架走要钱。”

莫逸信说：“放心余局，我们保证他的安全。”

这时候，胡辰邦走进来说：“余局，客户们都组织好了。”

余局问：“都坐好了吗？”

胡辰邦说：“都坐好了。”

余局转头看了看高增杰和郭副主任，问道：“两位领导，是不是这会儿开始？”

郭副主任看看高增杰说：“就别让客户再等着了吧。”

高增杰说：“那就开始吧。”

屋内的人都站起身来走出里间，莫逸信走到外间会场，看到会场用桌椅摆成南北两部分，南边是主席台，北边放了数排椅子两边正相对形成了会场。北边客户席基本都坐满了，有三四十个人。

高增杰、郭副主任都走到主席台坐在相应的位置，高增杰是市政府派驻领导，以他为主，郭副主任是区政府最高领导，他坐在次要位置，余局招呼莫逸信也来主席台落座，其他工作组参会人员也坐在两边。胡辰邦、罗宇翔、陈冬还有一名信访办工作人员在客户席后边落座，负责维护秩序、应对突发事件。

等主席台的人都坐好，胡辰邦在后边喊到：“大家都安静，会议现在开始，”

客户们都肃静下来。

高增杰清清嗓子说：“今天开会，东新区管委会郭主任也大驾光临，希望能尽快解决大家伙的问题。”

下边客户发出一阵掌声，表示欢迎。

掌声刚落下，不知哪个客户喊道：“王盖赐怎么没来！”又有客户附和：“是啊！正主怎么不到场，这开会还有啥意思！”

董慧在第一排坐着，大声说：“莫大队，王盖赐已经到附近了，怕有人绑架他，不敢露面。”

莫逸信一听这话，回答道：“董慧，你叫上罗宇翔队长和陈冬，一起下楼把王盖赐接上来，看谁敢绑架他。”

董慧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后排叫上罗宇翔和陈冬下楼去接王盖赐。

高增杰组长扭头对余局长说：“继续进行吧。”

余局长扯着他那舒缓的嗓音对客户说：“让我们管委会的郭主任跟大家讲两句。”客户们安静下来。

郭副主任慢条斯理的讲话，先是介绍自己的身份，又老生常谈，讲了政府非法集资处置工作的大原则及维稳政策，又着重讲了政府对集资客户的帮扶政策，比如对待生活困难、患有危重疾病集资客户的救助事项等，很受客户欢迎，赢得了客户们的热烈掌声。

郭副主任刚讲完话，会议室门口有争吵声，坐在门口的客户都扭头向外看，原来是罗宇翔、陈冬带着王盖赐走到会议室门口，被几个人拦住，拉住王盖赐不让进屋，听声音是某个客户带过来的帮手要把王盖赐带走，罗宇翔大声叱喝：“看你们谁敢胡来，滚到一边去。”吓得那几个人退到旁边。

王盖赐面色苍白，浮现出一片绯红色，踉跄着走进会议室，看来刚才那几个人对他的冲击不小。

屋内的客户虽然没有站起来去冲击他，但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友好，债主见了欠债的能有什么好态度。

王盖赐站在客户席旁边的空地上，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坐哪里好，左顾右盼，眼神里却很沉静，这种尴尬的境地能保持一丝清明，也算他见过世面。

莫逸信喊道：“王总来主席台。”

有的客户反应过来，喊道：“欠债的还能坐主席台，没有天理。”随后又有人附和起来。

莫逸信从主席台撤出一张空椅子，放在自己旁边的角落，王盖赐走过来坐下，前面没有桌子挡，他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双手叠放在大腿上，也算是坐姿端正。客户看到这种情况也都平息下来。

余局长凑近莫逸信说：“要不你讲讲吧！”莫逸信点头答应。

余局长坐直身子，轻咳两声说：“下面请公安局专案组的莫大队讲一下。”客户响起寥落的掌声。

莫逸信打开笔记本，看了看提前草拟的几项内容，抬头扫视了一下客户，开始发言。

他大声说：“我要讲的第一点，是向大家报告一下近期的工作开展情况。”

“近段时间公安机关的工作主要成果有两项。第一项是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主要犯罪嫌疑人除了翟松鹰刑拘在逃，翟容已经抓获归案。”

莫逸信扭头看了一眼王盖赐，继续说：“应大部分客户的要求，为了配合推进欣山公司的盘活工作，我们已经对王盖赐及翟容办理取保候审强制措施，给予他们有限的人身自由度，以便使公司实际控制人与客户之间的联系沟通充分畅通。这样也有利于延长办案机关的侦查期限。”

“第二个成果是办案机关已经对涉及犯罪资金流入的两个煤矿进行了股权查封，包括中新鑫发煤业有限公司和平南鑫博煤业有限公司。”

“关于欣山公司购买璀璨年代娱乐会所的3100万元涉案资金的追缴。前几天东新区政府转呈市政府，由市政府批转给专案组要求并案侦查的函件，专案组已经收到，并已经查明该笔资金的去向及事情的经过，并形成书面报告报送给专案组指挥部进行研究决定，由于时间短尚未有结果。同时，专案组就此事件中涉及民事调解的问题已经书面协调人民法院进行处理，我亲自将调查报告及相关函件交给常山院长，请大家耐心等待结果，如果有人想了解情况，可以通过合法的渠道，以合理的方式去人民法院询问。”

“我要讲的第二点是下步要开展的工作。首先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加大力度抓捕犯罪嫌疑人翟松鹰。”

话音刚落下，有客户喊：“翟松鹰是总经理，不是啥好东西，贪了不少钱，赶快抓住他。”

莫逸信抬起头来说：“抓捕罪犯是我们的份内工作，职责所在，请大家放心。”

“关于下一步的追赃工作要做以下说明。”

“站在公安机关的角度来讲，肯定是希望帮大家追回现金。但是欣山公司这个案件涉案资金去向已经初步审计清楚，除了购买璀璨娱乐会所的3100万元外，其他的5000多万都用于购买平南鑫博煤业有限公司的实际控股股权，用于中新鑫发煤业有限公司的1000多万资金，前期王盖赐已经协调了不少资金给大家进行了兑付。这几笔账大家都清楚如果有疑问，可以找专案组询问。”

“购买煤矿股权的资金，属于合法的股权交易，资金已经交付给第三人，且煤矿股权及相关的资产已经交付给王盖赐或其股权代持人，以上交易属于合法交易，第三方合法取得资金，故而这部分资金原路追回的可能性不大。”

“唯独购买璀璨娱年代乐会所的3100万元资金，专案组将严格服从上级指示，全力追缴涉案资金。”

“购买煤矿的资金如何追缴？按办案要求，专案组已经将涉案煤矿或其实际控股公司的股权进行查封，等待最后进行煤矿股权司法拍卖，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在煤矿股权被拍卖前，各位客户可以通过合法渠道，利用合法手段讨要自己的本金利息。当然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和欣山公司一起盘活煤矿，煤矿一旦开工复产，有了资金进账，你们也有希望拿回本息。”

“还要申明第三点，至关重要。今后各位客户的维权行动一定要合法合规，谨防发生群体性事件，坚决杜绝非访、闹访。无非就是钱的问题，在政府的主导下多方配合一定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