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经一枪
一觉醒来,家里乱成了一团,让十五岁的郭路茫然失措。
父亲被担架抬上救护车,母亲抹着眼泪抱着一床行李也跟着上车走了,哥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些东西塞进一个大挎包里,往自行车后座一夹,说了句“别乱走,好好在家呆着”就骑上车子沿着救护车轧出的车辙玩命地蹬……
郭路晃晃脑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皮,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昨晚家里还大宴宾客,老爸还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这是一九八三年的冬天,春节刚过,在东北的边陲小镇——白桦镇,还处于吐口唾沫就成冰的极寒天气里,人们没事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猫冬”,轻易不会出门。
但这天上午,郭家一直不太宁静,不断的有人来,问郭所长怎么样了,什么情况?然后匆匆就走,因为郭路也说不清楚,来访的人多是打了个转就又奔医院。
中午,母亲回来做饭,告诉郭路这几天饿了就自己热口饭吃,大家都要在医院忙活,顾不上他了,又简单说了下父亲的病情,是急性胃出血,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牵扯到了老毛病,这半个来月恐怕都得在医院住着。
母亲手里不停地忙活着,很快就收拾好了一锅饭,吩咐郭路自己盛饭,看好炉子,就提着饭盒去医院了。
那个躺在医院里的人,在郭路的心里没有多少温情的存在,那就是一尊瘟神,见面只问两件事:作业做完没有?和人打架没有?回答稍有不慎,就是当头一巴掌,导致郭路在街上只要瞄到他爹郭鹤龙,就赶紧岔道而行,回到家里本来玩得好好的,只要听到郭鹤龙回来的声音,立马龟缩进自己和哥哥郭海的小屋,坐在早已摊开的课本和作业前,装出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
所以,郭路知道了父亲要在医院躺上一阵子,竟觉得一阵轻松,甚至有点——狂喜!
寒假就要过去了,老天可怜,终于给我一个正确的打开方式。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好玩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来到父母的卧室,轻轻打开床头柜的柜门——虽然这时家里没有别人,但每次做这个行动都要异常谨慎,已习惯成自然了。
拉开床头柜抽屉,在最深处,枣红色的枪套映入眼帘,散发出炽烈的诱惑。
郭路兴奋地解开枪套,掏出冰冷的五四式手枪,沉甸甸的手感让他生出一股生杀大权掌于我手的雄心霸气,右手持枪,左手一撸套筒,“咔”的一声,保险栓打开,他闭起左眼,持枪缓缓移动寻找目标,最后对上了书架上的一本《唐诗选》。
是的,郭鹤龙虽然干的是武职,却喜欢读诗,他在同辈人当中是难得的上过高中的人。
郭路刚要扣动扳机,打个空枪,忽然想起没有褪下子弹,暗道一声:糟糕,幸好及时想起,要不然打烂了书,一顿好打是没跑了。
他赶紧收回,揿下枪柄上一个凸起的小圆柱,弹匣顺滑地弹出。
这也算会玩枪了吧!郭路有些得意,要知道,对枪的了解都是来源于看过大量战争片,尤其是一些游击队员检查枪械的镜头,让他记住了一些常规动作。
郭鹤龙是白桦镇警所的所长,唯一有资格配枪的人,在八十年代的边远乡镇警所,枪械管理还很粗放,郭鹤龙的枪平时就挂在腰上,警服下摆遮挡着,不注意也看不到。回到家,习惯把枪放在床头柜里,郭鹤龙做的是最基层的执法工作,难免有得罪人的地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置武器,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家人。
为此,郭所长做过演练,在危险临近时,迅速掏枪、上膛、击毙或击退来犯之敌!可惜,在米国西部这种家常便饭的事,始终没有在郭家发生,五四式手枪一直安静如处子。
这次郭鹤龙急病入院,没有顾及那把配枪,郭路终于摸到了机会。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郭路忙把手枪揣进裤兜,迎了出去,进门的却是同学贾伟涛,两人平时很是要好,但学习方面却一个天一个地,贾伟涛是来抄作业的。
小孩子在一起喜欢吹牛,贾伟涛最愿意说的是他爸爸贾福全的厨艺如何了得,做为一个镇招待所的大厨,一手绝活儿让省里来的大官吃得赞不绝口,那是何等荣耀!郭路不愿听了,别提那个大官了,听说贪污被抓起来给判死刑了,要不是我爸住院,就过去枪毙他了。
贾伟涛不服:“省里也有警察,凭啥让你爸去呀?”
郭路得意地吹嘘:“省里警察担心,那么多人看着,万一打不死咋整?我爸那枪法,那是百步穿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最近他在偷着听评书,毫不吝惜地把溢美之词给用上了,老郭再恶毒,也是自己爸爸,必须吹!
在抬杠这方面贾伟涛也不示弱,他啧啧两下说:“再厉害也是你爸不是你,你会开枪吗?”
小看谁?郭路受不得激,脑子一热就从裤兜里拔出了枪,指着贾伟涛说道:“举起手来,你看这是什么?”
贾伟涛一愣,旋即惊喜道:“这比我那把玩具枪好看,像真枪,给我玩玩呗!”
郭路轻蔑一笑,枪口抬高一点,对准他的脑门说:“还想玩,你的死期到了,你这个汉奸走狗,作恶多端,今天我代表人民处决你!”
嚯!演电影啊?谁不会!贾伟涛高高昂起头,挺着胸,虽然个子瘦小,在郭路面前气势不足,却一点不输阵仗,他也学着电影对白慷慨激昂地说:“开枪吧小鬼子,你们就是秋后的蚂蚱,兔子尾巴长不了啦,我儿子会给我报仇的,你要是不敢开枪你就是我儿子……”
砰!——
枪声骤然响起,打断了贾伟涛的台词。
人倒在地上,两眉之间的弹孔有浑浊的红色流出,迅速填满了张大的双眼,源源不断地在地板上漫延出一片血泊,单薄的身体只抽搐了两下就停下来,再也不动,时空在此刻静止,只有血泊在无声的扩张,向郭路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