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替身
侯府凉亭里。
江夜阑双手抱臂站在秦景面前,一脸怒气的瞪着他,秦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边偷偷的看了江夜阑好几眼,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孔青鸿帮帮自己。
而孔青鸿不知道从哪拿了一个苹果,斜靠着柱子,不紧不慢的啃了起来,时不时的以口型回应他的好兄弟:这可不关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秦景:“……”就知道靠不住!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江夜阑那充满愤懑的眼神了,出人意料的扶了一把挂在腰间的黑色玄剑,把手放在上面,如果不是他的语气足够诚恳,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拔剑架在人家脖子上威胁了。
“夜阑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吗?”
“咳咳~”孔青鸿差点被喉咙里的苹果给呛到,合着他在那憋了半天,就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大哥!你是失忆了,还是记性不好啊?难道你忘了那天晚上把人家一掌给劈晕的事了吗?现在居然还问人家有什么事没有!
啊!我那脑袋不太好使的兄弟啊!孔青鸿在心里大吼着感慨。
其实还真怪不得秦景,他和孔青鸿一样,自小就跟着沈秋白做他的贴身侍卫。秦景这个人天生不爱说话,名副其实的闷葫芦一个,只有在特别熟悉的人面前,他才会“生动”那么一丁点儿,在这点上沈秋白和孔青鸿完全可以作证。
不过他们两人虽然都是从小就开始跟着沈秋白,也都的在侯府里长大的,但是两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若是从家庭的因素来看的话,孔青鸿至少还有姜淑娘这个亲娘在身边,而秦景就不同了,他自小父母双亡,是个真正的孤儿……
江夜阑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脸气愤的说:“那天晚上是你在背后偷袭我,把我劈晕的吧?”
“啊?”待秦景发应过来后,有点不好意思:“是,是啊!怎么了?”
居然还问他怎么了?
江夜阑简直快被他给气吐血了,而一旁的孔青鸿则憋笑憋的花枝乱颤。
江夜阑深吸了几口气,眼看就要破口大骂了,在他发作前,孔青鸿连忙走上前来,挡在两人中间,替秦景解释道:“夜阑小兄弟,消消气消消气,你秦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吗?嘴笨的要命,他不是那个意思,那天晚上就是个意外!哎呀,你都不知道,他把你打晕后也很后悔,一直在跟我说不该对你下那么重的手!”
江夜阑狐疑的来回打量他们两个,似乎在考量这话的真实性。
孔青鸿脸不红心不跳、连气都不喘的继续胡扯:“你也知道,我们出去这两年一直都在边关驻守,跟蛮子打仗那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拼了命的打!你秦大哥一时没收好力道,没轻没重的肯定打疼你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大不了让他让你一拳,你解解气?”
江夜阑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件事而给秦景一拳,而孔青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出的。
孔青鸿这话说的简直一气呵成,到最后就连秦景都忍不住看他了。
“是吧,秦景?”孔青鸿表面上扭头问他,背地里却眨巴眨巴眼示意他别露馅了。
秦景别过脸,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孔青鸿又笑着给了他一肘子,让他说话。这个时候秦景的闷葫芦性格又上来了,就是不说话!
他还真害怕秦景突然来一句“不是”,这不就露馅了吗?
大哥!我这可是在救你!你他娘的倒是说话啊!孔青鸿在心里无声呐喊,得,这大哥的金口是真的难开!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三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在江夜阑听了这话没想太多,竟然还相信了!并及时开了口,这才没有让尴尬继续沉默下去。
他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那,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一言不发的从背后偷袭把我打晕,我就……”
秦景把头扭过来看着他,孔青鸿也挑了一下眉,很好奇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江夜阑当着两人的面抡起胳膊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他脸上本来就有点婴儿肥,现在又气鼓鼓的,更像一只胖头鱼了。
他哼道:“我就往你们茶水里下巴豆!让你们一天上八百趟茅厕,走路都走不利索!”
秦景:“……”
孔青鸿:“……”
说罢,江夜阑向两人各翻一个冲天大白眼,走了。
孔青鸿嘴角抽搐着一脸震惊的对秦景说:“不是,这管我什么事啊?”
秦景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秦景不说话还好,他这一开口,孔青鸿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
深夜,皇宫。
“拜见陛下。”
梁帝摆驾桐寂宫,刚进大门,桐寂宫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顺嫔如何了?”梁帝问道。
宫里伺候顺嫔的贴身大宫女连忙回答:“回陛下,娘娘刚吃完药,现如今已经睡下了。”
“嗯,朕进去看看她。”
大宫女忙不迭的起身,为梁帝引路。
大启第三位陛下——梁安帝梁长英,十几岁时被皇后娘娘收养,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梁帝从小与月柠公主一同长大,两人关系甚好。
当年月柠公主大婚,陛下竟亲临侯府为之庆贺,更是送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作为新婚贺礼,只是世事无常,后来月柠公主逝世,梁帝特意为她写下一篇悼词,下令天下百姓为之传颂……
此举就连为国征战而死的老侯爷沈凌云都没有,但沈凌云毕竟是为国战死,后来被追封为镇国公,不过月柠公主和沈凌云是夫妻,陛下给的荣耀无论冠在谁头上都是一样的,毕竟人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嘛!
世人都道陛下与月柠公主姐弟情深。
梁帝坐在床边看着床上之人的睡颜,抬手自上而下地抚摸起她的脸颊,眉眼、鼻子、嘴巴,在心里感慨:真像啊!
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蜡烛燃烧的烛火偶尔晃动几下。
如果此时有另一个人在场的话,就会发现梁帝的不寻常,他虽坐在床边温柔的抚摸着睡在床上之人的脸颊,就像抚摸爱人的脸颊一样,但是他的眼神非常古怪,非常……复杂。
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有怨恨、不甘,也有眷恋、爱慕……他似乎想通过眼前这张脸去看到另一个人!是的,他的眼神就是想试图从中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那个女子终于迷迷糊糊醒了,睁开眼就看到梁帝坐在床边一脸笑意的盯着她看,她的瞳孔剧烈紧缩,就像是被人在冬天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瞬间清醒了过来,头皮发麻的同时,后背的冷汗也都冒出来了。
“陛下!”她支起上半身挣扎着就要起来。
梁帝阻止了她起身:“别起来了,好好歇息。”顿了顿,又道:“你刚小产不久,应当好生调理才是,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说着便用拇指来回摩擦着她的脸,那女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微微颤抖着,好像摩擦她脸的不是手,而是一条冰凉的毒蛇一样。
女子脸色煞白,轻启朱唇,发音有些不稳:“是。”
梁帝对她的恐惧恍若不见,脸上的笑意依旧,就连语气都不曾改变:“忆情啊,你来宫中已经一年多了吧!”
女子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但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梁帝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子旁坐下,他逆着光,女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把玩着桌子上的一只茶盏,缓缓开口道:“你既已来到宫中这么些时日了,想必这宫里的规矩你也熟悉一二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一定要有数才行啊!朕虽然宠你,可你要是坏了规矩,或者是胡言乱语说了什么不该说话,朕也保不了你,你明白吗?”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响,梁帝把茶盏放在了桌子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子内格外清晰,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但是却吓得那个叫忆情的女子浑身一颤。
“明,明白了。”
这就是帝王身上自带的王霸之气吗?明明是在轻声细语的跟你在说话,可是那股威压却仿佛能越过空气,穿透皮肤,挤压骨髓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梁帝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眼角依稀能看到些许皱纹,可他并不显老,就连头发上的白发都屈指可数,他经年不苟言笑,严肃的时候散发出独属于帝王的不怒自威之气,所以很少有人能毫无压力的亲近他,包括他的几个孩子。
可他现在居然笑眯眯的对着后宫里的一个嫔妃柔声细语的讲话,恐怕让任何一个人看见了都会觉得他们的陛下一定十分宠爱这个女人!
只有这个叫忆情的女人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只有她才最清楚真正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因为那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梁帝眯起眼睛,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披散下来的长发。
顺嫔紧张的抬起头,浑身微微颤栗着:“陛下!”
谁知,梁帝接下来的话更让她毛骨悚然。
他微微弯腰,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替她掖了掖被子,用手慢慢的拂过她秀丽的面庞,勾起唇角轻声说:“别紧张,也别害怕,朕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自然会好好待你,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朕的身边就好。”
他笑了一下,说话时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以更小的声音说:“赶快养好了身子,朕还希望你能给朕再生一个皇子。记住了,你生是朕的人,死了也只能是朕的鬼!”
说完之后,梁帝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转身离去了。
“起驾,回宫。”外面大太监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这静谧的桐寂宫中。
顺嫔躺在床上咬紧嘴唇唯恐自己的哽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十指紧紧抓着被子,连指甲都泛白了她都毫不在意,她紧闭双眼,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之中。
在外人看来或许陛下十分宠爱她,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所得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罢了……
终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蒙着被子大哭起来,好像要把自己所受的委屈全发泄出来似的。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长这样一张脸?
为什么她会遇见梁帝?
为什么要把她接到皇宫里,困在这永无天日的地方?
为什么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她的两个贴身婢女闻声而入,见此情景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跪在床边低声劝导。
不知过了多久,顺嫔不再哭了,掀开被子低哑着声音对她们两个说:“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娘娘,夜深了,天气还很冷,要不明天再弹吧!”
“无妨。”
她掀开被子,起身站了起来,另一个宫女连忙拿了一件大氅给她披上。
此时的桐寂宫宫门大开,她正对着宫门坐在屋内,眼睛没有焦点,只有手指轻轻地拨弦,轻拢慢捻抹复挑,她就这样麻木的弹着自己熟悉的曲子。
哀怨、凄凉的琵琶声很快传遍了桐寂宫里的每个角落,宫里的每个人听到这样的曲子无一不打寒颤的。
是啊,她还能有什么不满呢?仅仅凭借着这张脸就能轻易得到这后宫中的女人渴望得到的宠爱,锦衣玉食、无上荣光……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可是,这一切又是多么的可笑啊!
她今年也只不过方才二十三岁,当初与梁帝偶遇于江南水船之上,他给了她无限的宠爱与包容,就这样她坠入了情爱当中,跟随梁帝入了宫,可怜她竟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上天给她的赏赐,不曾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她终究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
这座宫殿为何唤作“桐寂宫”?殿中那棵梧桐树究竟代表着什么?梁帝给她赐名“忆情”,忆的是谁的情?封她为“顺嫔”,顺的究竟是谁的心?
她是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可笑!
·
“楼主!”
“说!”
黑衣人开始向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低声汇报。
那男人身旁两侧分别站着一个腰挂长剑,一脸阴翳的男子,名叫闻寒,另一侧站着一个戴红纱,身穿红衣的女子,名叫红枫。
在重云楼里几乎没人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跟着楼主多年,是楼主的左膀右臂,重云楼里的大小事几乎都由这两个人打理,不过前段时间闻寒出去做任务了,看样子他刚回来不久。
黑衣人说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密室里一片寂静,他紧张的滚动了一下喉咙,慢慢的抬头向上看去。
楼主抬起他的右手来回正反面的打量着手指,闻寒和红枫站在他的身侧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突然他低沉的声音响彻整个密室:“你就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吗?”
黑衣人浑身一颤:“属,属下不知,楼主恕罪!”
闻寒站出来主动请缨道:“楼主,我去把尾随的人杀了!”
男人低笑两声:“不必了!我们和沈秋白早晚要对上,就当是提前给他点准备时间。”
“是。”
“自己滚下去领罚!”
“是,多谢楼主!属下告退!”
“闻寒,你那边怎么样了?”
闻寒颔首恭敬的回答:“回楼主,上次侯府办宴,梁宸安偷偷去了,没有惊动任何人,所以沈秋白可能也不知道他去了,还有他和沈秋白两人在宫中见了面,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不过据属下观察,梁宸安似乎对侯府里的那个柳云暮很感兴趣。”
男人听后挑了一下眉,有些意外:“哦?是吗?”
“是。”
男人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继续吩咐道:“你回去继续盯着梁宸安,他既然能找上我们,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老实的,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是,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