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坑
月亮如一张弓被地球引力拉满,
炽热的月光喷薄而出,
如他心里的愤怒——
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古老的太阳对地球投来严厉的一瞥,于是一场干旱就让北方大地衰老三个月——省略掉一个收获的季节,饥饿让它曾经的宠儿成了爬虫。
希望被一点点蒸发后,有位老头领着他儿子走上了一条邪路,去挖人家的坟。
他们是我的祖父和我父亲。
“要早知道这么远,就该赶着车过来,早去早回。”
父亲突然不耐烦的说,但声音压的很低。
“那骡子是咱家最重要的财产,把它拉过来丢了咋弄!”祖父说。
父亲苦笑一声,说:
“你这是疼骡子不疼儿子呀!我打心里不赞成你这歪门邪道。”
祖父是个秃头,手拿刀子走在前面,父亲跟在祖父身后,看到月光将他的秃头镶上一圈金边,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外星人那么危险,父亲就没敢在多嘴。
他们的目标是十几里外鸡冠庄边上的一块巨石。
一切源于那个下午。那天祖父赶着骡子经过——由于没揽到活,心情有点沮丧,就在这时,旁边的树林里忽然有人喊他名字:
“陈元宝!你过来。”
这一声虽然不大,但隐隐中好似为他的名字镀上了金属的光泽,闪烁出被眷顾的色彩。可奇怪的是,这一声之后就没了下文,紧接而来的是一声钟声。
“翁——”
祖父作为桶匠,对这声音自然熟悉不过。天色已晚,他把骡子往树上一拴,只身进了树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树林中间的一块巨石。暮色中,这大石头有显露出一种古老厚重,像人造的东西,犹如一头烤熟的肥猪让他发馋。
“难道?——这石头里有东西?“
一声骡叫从林外传来,应该是那畜生见他长时间不回来,所以在召唤他。
祖父当时害怕这骡子被人偷了,只好往回走。可他刚离开这巨石大概二三十米,忽然耳边又传来一声。
“铛啷啷”。
他这次算是听清了,声音不是来自石头,而是来自于这石头的地下。天已彻底黑了下来,他又看了那巨石一眼,顿时打了个激灵,这石头形状就像一口大黑漆棺材凝视着它。
第二天他就开始在树林里搜查。
祖父在倒斗方面是个半吊子,但也听人说过一句口诀:
“木秀于林,下埋贵人。”
他就凭借这个口诀,断定这巨石旁边的一棵老桐树有情况。
这家伙位于石头西北角,不算粗,但周围其它树都已快枯死了,唯独这家伙花枝招展,还挺招鸟类喜欢,搭的各种鸟窝不下十个,就跟端着十多个盘子的厨师差不多。
“这肯定是风水宝地呀!动植物都跟着沾光。”
祖父对着这棵树感叹道,但父亲却不以为然,说:
“我不喜欢这树,这花的味儿太冲,我一闻就头疼。而且这花外表很浮夸,像是给死人扎的假花,爹你注意点别踩到它们,不吉利。”
祖父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有同感,心想待会儿我可得要小心点。
周围环境太过于阴森,父亲有点放不开,就问祖父:
“爹,你这荒山野岭的,和乱葬岗差不多,哪个有钱人把坟埋在这儿。”
“就凭这石头!”祖父说,“咱们这儿是平原,方圆一百多里都没山,就这儿有个说石头不是石头说山又不像山的玩意儿,肯定有问题。别问那么多,准备干活吧。”
他们下手的地方位于桐树和小山之间,祖父目光往那儿一扫,顿时愣住。
“咋了?”父亲问。
祖父立刻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把父亲拉到一边,说:
“我明明记得白天这儿没枯草的,现在这儿放着一堆枯草,搞不好有人盯上了这儿?”
他把那堆枯草掀开,下面竟然是个地洞,心里随即骂道:
“他妈的,让人捷足先登了。”
那些人竟然还没走,很快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这次咱算是发财了!”一个男人说。
“别废话,这地方不对劲,快点把东西装好。”另一个声音说。
祖父正犹豫该如何是好,下面忽然传来窟嗵一声枪响,一股硝烟味飘散而出。
“哎呀我的妈!还有枪!”
祖父意识到这帮家伙们不好惹,这笔财可能要吹。
父亲本来胆战心惊的,但他怕的是鬼,一发现这地方人气和财气挺旺,顿时不愿走了,说:
“没什么大不了。这帮家伙太大意,不留人放哨,反倒让咱们占据地理优势。等他们脑袋一冒出来,咱就给他一锤子,再让他们把盗来的东西全扔出来,到时跑路也不晚。”
祖父满意的点点头,说:
“那就试试吧,实在不行赶紧跑。”
盗洞里那帮人好像要出来了,里面不断传来爬行的声音。祖父掏出锤子,而父亲拔出了他的尖刀。
声音越来越近,可这时老头发现情况不妙。掀开的开槽忘盖回去了,可现在盖已来不及,只能希望那些人发现不了。一股昏黄的灯光并伴随一个黑影映射在洞口,然后就卡在那儿,好久都不出来。
“难道他们发现了。”祖父心想。
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忽然响起,声音里满是惶恐:
“不对劲,这通道不对劲!怎么变这么长呀?”
祖父随即意识到情况不简单,心里也慌了。与此同时,那个堵在洞口许久的家伙终于探出了身子。祖父定眼一看,差点没吓昏过去。
这东西穿一身白衣裳,脸干枯瘦瘪,光线不好,隐约能看见这家伙的面颊并不完整,下半截如被人用砍刀砍断了,只被一点息肉耷拉着,凄惨又惊悚。
这东西根本不是人,确切的说——应该是鬼。
父亲位于这东西的身后,看不到它的长相,自然没发现异常,看祖父迟迟不动手,抬手就把刀捅进了这东西脖子。
“哎呀妈呀!”
祖父惊得往后一仰,窟通蹲坐在地。
这家伙也没想到还有人从身后给他一刀,顿时怒了,身体开始收缩,然后又砰的一声炸开。呼吞一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然后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了。于此同时这身下的土地变得像是一个烂泥潭,祖父随即就往下沉。
他努力保持清醒,这才总算没完全陷进去。
“我肯定是被鬼掩了!”
他这么想,却没任何办法,就喊我父亲:
“儿子,快来拉我一把!”
身旁却毫无回应。祖父顿时意识到我爹也出事儿了,心里一阵绝望。
一阵风刮过来,前方隐约有亮光。祖父起初困惑那是什么东西呢,直到他就闻到了一股煤油味儿,这才想起那是自己带来的油灯。
他伸手就去拿,想用这油灯把缠在身上的鬼烧走。可胳膊根本就抬不起来。
他忽然又想起他裤子里还装着个打火机。他的手自然下垂,应该能摸到。
手距离口袋不到十公分,但却费了吃奶的力气。把手伸进口袋已是奢望,他只能隔着口袋摸索,最后总算摸到这打火机。
这是那种用砂轮摩擦燧石点火的铁壳汽油打火机,只要打着,持续不断涌出的汽油就能让火苗不断燃烧。他先是把盖子弹开了,然后用一根手指拨弄砂轮。简单的动作,他却就像徒手捏核桃差不多,就在手指快折断时,耳边传来噌的一声。
好像是成功了。
裤子立刻传来一种温热感,火烧起来了,可他身体还是动不了。随着疼痛的加剧,祖父开始冷静下来,心想这方法会不会太冒失了,万一不管用,他又动不了,那岂不是成了玩火自焚。
火苗和熏烟直冲鼻子,祖父同时也被窜上来的火光吓的一惊。
“不好,我命休矣!”
一声惨叫忽然响起,他整个身体一阵轻松,眼也能看见了,虚脱的双膝跪在这洞口,裤子并没着火。祖父赶紧找,可父亲却好像消失了。
“该不会掉洞里了吧。”
祖父赶紧过去查看,结果发现自己下半身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不仅没了知觉,用手一摸,大腿竟然都没了骨头,腿骨好像融化了一样瘫软。
他脑袋嗡的一下炸了,脸上刚被风吹干的汗又冒了出来。
“看来噩梦还没结束呀!”
祖父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强作镇定把油灯凑近仔细查看腿部。小腿青筋暴起,起初他还以为是血流不畅,后来竟发现这些青筋在缓慢移动,如同一根根蚯蚓。
他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骂道:
“有蚯蚓钻进了我血管里了,这些蚯蚓肯定有毒,到哪儿哪儿的骨头就会融化,现在它们只是让我下身瘫痪,等让它们爬到上半身,那我整个人都要成蚯蚓了。”
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就不再管他儿子,只想离开这儿回到村子里,找村里的赤脚医生赶紧给他治,就匍匐着要往树林外爬,心说就是爬,他也要爬回去。
那盗洞里传来了摩擦地面的声音。祖父愣是没忍住好奇,心说:
“难道是我儿子要上来了,不行,我得看看。”
他就伸着脖子又往里看了一眼,结果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坑里竟然满满当当的挤着好几个人——或者说是鬼。具体几个人祖父也没看明白,反正就看见一个面部毫无血色的脑袋,一个穿着军绿色裤子沾满尘土的屁股,还有几条腿乱糟糟的挤在一块。下面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一股黑色的液体,这些家伙就好像是扔在粪坑里的牲口,以怪异的姿势漂浮在水面上,随着黑水往上漂。
“我靠!什么玩意儿。”
祖父惊叫道着加快速度逃离这鬼地方。奈何下半身本来就瘫痪,现在紧张之下胳膊也发起抖来,速度也不比乌龟快多少。乌龟跑不了还能钻进壳子,可他连个壳子也没有。
祖父并不是死心眼儿的人。紧要关头,便朝四下张望,最后见不远处那块巨石距离他离他近,就赶紧折返方向爬,总算安然无恙的爬到了巨石的背面,背着石头喘了好大一会儿,这才稍微缓过劲儿来。
他傻坐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奇怪,心说:
“盗洞那边怎么没动静了?”
他不敢在绕过去,心说:
“我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着吧,天马上就亮了。天一亮,说不定这鬼地方连带着他那双腿就能全都恢复正常。”
结果这只是个开始,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让他终生难忘。
他战战兢兢等着天亮,可东方别说是太阳,连屁都没一个,反而他这儿怪事儿一件接一件。
他位于这小山南面偏东头,很快西头传来了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咚!”
祖父赶紧打起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
“什么玩意儿?难道有盗墓贼在那头刨地?”
祖父心想。这想法一开始还给他带来了点欣慰,可很快他就察觉出来不对劲。
人干活总有个节奏的变化,干累了还要停下歇会儿,可这声音一直在响。祖父实在不耐烦,就过去一探究竟。他觉得这声音八成不会是鬼魂在作怪,因为鬼这种东西属阴,只会搞点悉悉索索或者阴惨凄厉的动静,而这声音太高调,更像来自某种强壮笨重的实体。
“不是动物,就是石头。”
他边想边战战兢兢的往西头爬,很快就与那声音近在咫尺了。
这巨石西头覆盖着一层黄土和矮草,像是有东西在撞这山包,随着每次声音响起,身下土地都在轻微震动。
祖父大气不敢喘一个,在转过一个小弯后终于看到了那东西。
那果然是头动物,四条腿,一条长长的尾巴,还有两只又尖又长的耳朵,正侧对着他不停的用头往山壁上撞。祖父趴在地上视角太低,就感觉这家伙很高大,以至于一方面害怕,同时又感到震惊。
“这什么东西呀!”
他又往前爬了一点,顿时心砰砰直跳。那家伙好像是头骡子。更要命的是,还好像就是他的那头骡子。和自己那头牲口一块走街串巷那么多年,他就是认错媳妇也不可能把它认错的。
那骡子最大的不同是脖颈处有块很高的突起,就和耕牛一样。
“怎么回事儿?我的骡子怎么跑到这儿了。难道是它知道我遇到危险,就偷偷跟踪来这儿的。可它为什么要往山上撞呢。”
祖父顿时有点感觉不真实。
太多的疑问涌进脑子,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谚语:
“毛驴是鬼,阴天不喝水。”
本地有一种传说,贼一般都不偷毛驴,因为偷东西都是在晚上,而晚上也正是鬼现原形的时候,如果偷了毛驴,半路上它就会现出原形,把贼害死。据说以前本地有个人家的驴丢了,临近黎明的时候这家主人才发现,赶紧顺着驴的粪便去追。等追到村外野地时,朦胧中看到远处一个人牵着头驴慌忙赶路。那毛驴似乎有点不听话,走的慢慢腾腾,以至那人开始抽打毛驴,最后直接骑在那毛驴背上。可刚骑上不久,远远就见那骑在驴背上的人成了两个人,还从毛驴上落了下来。
这家人加快速度去追,等来到那儿时天色已亮,场面简直不可描述。
那毛驴早已不知所踪,而那个贼身体却被劈成两半,惨死当场,就好像那贼骑的不是驴,而是电锯。
骡子虽然不是毛驴,但也有毛驴一半的血统。紧接着他又想到一个细节,他第一次进入这树林那个傍晚,他的骡子就拴在林外,说不定从那时这牲口就已不正常了,只是他没发现。
“甚至说这家伙以竟是不是我的骡子都不一定。”
撞山声不知何时已停下。他赶紧朝那骡子看去,结果倒吸一口凉气,那畜生已经不知所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