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怪力女孩
这话太像话本子开头了。
时湛姿态松弛地倚着门框,一副要讲故事的模样。
郁司抬起眼皮,重复道:“小姑娘?”
身后会客厅,身侧是门。
会客厅窗户敞开,山风溜进来,又调皮地从敞开的门户溜走,植物气息清淡好闻。
时湛的碎发簌簌漾动,郁司的长发和红绸带也一下一下晃动。
清冷的银白与秾丽的深红,时不时飞到时湛面前。
时湛收回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怀念视线,伸出指尖,捉住了郁司的一缕发丝。
“嗯,就是这个福利院的,当时前院长出殡,她就跌跌撞撞地跟着走,但是又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缀着。”
当时时小湛本来就是躲在徐铭身后的,离抬着黑棺的队伍很远。
后面几乎没什么人了,一个小镇子的葬礼,没有那么隆重,人也就那么些。
他和徐铭都是妥妥的外人,没必要站到前面去。
时湛盯着黑棺看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传说中的灵异事件发生,也就失了兴趣。
小孩子的好奇心简直是全方位的,时湛不看黑棺了,就开始四面八方观察靠山镇。
这才发现,一直有个奇怪的小女孩儿跟在他们身后。
很瘦小的一个,有着及肩的黑色长发,皮肤非常白,瘦得好像血管都要窜出来。
唇瓣也是白的,缺血一样。
下半张小脸精致漂亮,但能看得出来绷着。
时湛被她吸引的点不是这些,而是她的眼睛上,缚着一条黑布。
约莫三指宽,不仅挡住了眼睛,连眉毛都给挡住下半截。
时湛的脚,当即就走不动道儿了。
想知道这小女孩儿是不是个瞎子,又为什么要跟在他们身后走。
虽然不太礼貌,但他那会儿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以至于徐铭发现他没跟上来之后,回头问他在干嘛。
他指了指人小女孩儿,直白道:“我们后面好像跟着一个瞎子,会不会摔跤啊?”
徐铭就含笑蹲下身,弹一弹他的脑门,很轻,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还是有些疼。
“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她怎么样?”
时湛自小就是一个很自信的人,除了怕鬼,什么都不怕。
不麻烦的情况下,也不畏惧去跟一个人交流。
麻烦的情况,就让徐铭去交流。
时小湛正好对小女孩好奇,就蹬蹬跑过去,站在小女孩身前瞧来瞧去。
她穿着一身很旧的小裙子,材质也不怎么好。
胳膊腿都细得要命,时湛看得惊奇,一言不合就抓住了人的手腕。
想看看自己的小爪子是不是都能圈起来小女孩儿的两只细胳膊。
把人小女孩儿给吓得,一把子就把他推到地上去了。
那力气,贼拉大。
地上都是小小的砂石土壤,粗糙极了。
时小湛的手肘和手掌,嫩嫩的皮肤都被蹭破了渗出血来,钻心得疼。
唰一下就流下了眼泪花儿。
反正都被看到了,不得撒个娇告个状?
时小湛一只手抹着眼泪,一只手指着小女孩儿,冲徐铭告状。
“呜呜呜,徐叔,她……她打我!”
徐铭虽然从小就护着他,但也不瞎护。
忍着笑先把他拉起来,“谁让你不打招呼就去拉别人的手?这不是小流氓吗?”
时小湛懵了,一抽一抽的,也忘了流泪,“流氓是骂人的,我不要当小流氓!”
小女孩儿戒备地远离他们,又绕过他们想继续跟上前方的抬棺队伍。
时小湛忍着痛追上她,没敢再碰她一下。
这个小女孩儿好怪,小小的个子,力气却又那样大。
他不欺负女孩子,也没想着报仇。
不仅如此,他还要带着奶奶的哭腔道歉。
“对不起啊小妹妹,我不该突然抓你的手。”
“你太瘦了,我就是好奇,没有恶意。”
小女孩儿听到他道歉的一瞬,就呆呆地站住了,“你在跟我道歉?”
声调细细的,带着脆质一样,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碎玉,摔进雪地里。
可那会儿没有雪,也没有玉。
时小湛觉得这声音如同仙乐,好听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完全忘了刚刚的疼痛,呲着小白牙,凑到小女孩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要把眼睛挡起来?生病了吗?”
手都伸出去了,差点就碰到小女孩儿的缠在眼睛上的黑布了。
又陡然想起来刚刚被狠狠推到一边的样子,僵住了。
小女孩儿侧着脸,好像是在听动静儿,见他跟自己各讲各的,也没空理他,着急忙慌地想追上送行队伍。
但她看不到前路越来越崎岖,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坑洼,还有路两边延伸过来的树枝荆条。
摔跤不可避免。
时小湛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趔趄,重重扑倒在地上,惊起一片灰尘。
也不哭,又爬起来,不管不顾往前追。
任谁都看得出来,棺材里躺着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山旮旯的人,没有强制要求火化的规矩,那会儿都是整棺下葬的。
小姑娘被荆条划了脸和腿,粗细不一的伤痕变成红色,细密的血渍从翻卷的细肉中冒出来,她也半点不在意。
时小湛已经呆住了。
问徐铭:“徐叔,她不疼吗?为什么都不哭的?”
显得他这样一个小小男子汉很没有骨气,不理解。
徐铭慢悠悠地跟着他一起走,一起观察倔强的小女孩。
“不是所有小孩子疼了就会哭,因为他们哭了,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没人哄他们,哭就是很无用的行为。”
“不仅费时,还费力。”
“就像下雨的时候,那些没伞的孩子,如果不跑,就要多淋雨,如果没人在乎,哭都没人发现。”
时小湛萌萌地说:“可是淋雨挺浪漫的呀,尤其是在后花园,感觉雨都是香香的,为什么要哭?”
徐铭又弹他的额头,“那你愿意一直淋吗?淋大雨。”
时小湛捂着额头,噘着嘴,“为什么要淋大雨?小雨丝就挺好的呀。”
徐铭苦笑:“你有选择,很多孩子,根本没有选择,不管什么雨,他们都得淋。”
时小湛还是不解:“他们就不能躲在房子里不出来吗,干嘛非得淋雨?”
徐铭摸着他的小脑袋瓜,真想把他丢进山里,让他体会一下人世险恶。
但是忍住了。
“我说的不只是真正的雨,还有生活中的‘雨’,他们躲不过,没法儿躲。”
“你现在还小,不懂,以后会懂的。”
时小湛声线稚嫩,满是天真。
“我非要懂不可吗?明明我可以帮助她,我只要牵着她走就可以了。”
徐铭听了他的话,面上一滞,许久才缓缓将眼神落在时湛眼里,那里纯真一片,没有关于生存的烦恼。
徐铭问:“那你能牵一辈子吗?”
时小湛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他明明只用牵着人走过这一段荆棘路就行了,怎么就扯上一辈子了?
一阵山风拂过,过去的喧天锣鼓声和现在中气十足的吆喝声重叠在一起。
将时湛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到现实。
“饺子和元宵都煮好了,你们城里都习惯吃哪一种啊?都有,都是手工的,还望时少爷莫嫌弃。”
“果酒我也拿过来了,别站着了,今儿风大,都进来啊!”
时湛眯了眯眼睛,跟着小孩子们的脚步,一起朝饭堂走去。
唇边含着笑,早已不是当初小孩子的纯稚模样了。
“我当时就说:为什么要牵一辈子?明明过了今天就好了,以后她说不定就不用牵了,也说不定有别人牵她。”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对话,好像充满了别的含义。”
“你是不知道,徐妈妈当时就看着我愣住了,好像我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郁司清冷的脸上也挂了点笑意,“你说得很对。”
“是吧,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爬山,顺便去祭拜一下前院长,她是一个好人。”
“虽然我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但是她间接教会了我,温柔和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