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帝后
妆扮完毕,宋韫抚着裙子起身,昂着头随春音走出寝殿,前往凤禧宫给陈皇后请安。
宋韫的母妃在她三岁时患急症去了,此后她便一直养在陈皇后身边。
陈皇后出身诗书礼乐之家,性情柔婉,贤淑端庄,待宋韫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虽谈不上十分疼爱,但从小抚养大,倒也是有几分实打实的感情在的。
宋韫体质一向强健,可每月来癸水那阵儿,必要狠狠疼上几天,所以每月那几日,陈皇后都免了她的请安。
前儿的乾山围猎,陈皇后知道她身上不爽利,特地叫大皇子不要请她,结果她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风风火火就跑来闹。
陈皇后原打算不管宋韫如何闹腾都不松口,又受不住她睁着亮晶晶的猫眼儿在跟前哭——即使清楚是假哭,心里也不落忍,便对春音千叮咛万嘱咐,还请了裴太医随侍。
就这,听说回来还是躺了两天。
宋韫进殿的时候,陈皇后刚遣散前来请安的妃嫔,正在净手准备等皇上下朝来一起用早膳。
“母后。”宋韫提着裙子跑到陈皇后身边,蹲着身子行完礼,对在旁捧着帕子等候的碧云说,“碧云姑姑,让我来侍奉母后吧。”
碧云是陈皇后的陪嫁侍女,这些年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事宜,地位颇高,顽劣如宋韫也知不能轻易得罪她。
陈皇后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常年挂着温和的笑,观之可亲。宋韫从小养在她跟前,心里也是真正拿她当母亲敬重的。
前世太子哥哥即位不久,大皇兄便以东宫多年治下混乱的理由朝太子哥哥发难,最后逼宫成功,还将太子哥哥和母后赶去皇陵。
结果,太子哥哥和母后到皇陵的当天晚上就用白绫自尽了。
大皇兄对外说是陈氏母子无颜面见先祖,遂自戕谢罪以求祖宗原谅。
宋韫对大皇兄当时的发言半个字都没信,可她当时囿于后宫,且身为一个恶名在外的公主,根本没人关心她怎么想。
“娘娘,小殿下长大了,知道孝顺娘娘了。”
碧云重规矩,对宋韫向来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因为宋韫太难缠,使起性子来油盐不进。
她自问惹不起,但还躲得起。
只是在皇后面前,她也愿意说些皇后喜听的话让皇后舒心。
陈皇后闻言,果然眉开眼笑。
她从宋韫手里接了帕子,复又板起脸擦着手说:“你碧云姑姑老是夸你长大了夸你懂事了,本宫怎么瞧着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宋韫睁大眼睛,歪头装傻道:“回哪儿去了?别的地方孩儿可不回,回母后这里行不行?”
她今日因要去学馆,装扮得十分素净,长发被春音分作两股编成发髻,发髻分列头顶两端,一左一右翘着两只银制的展翅蝴蝶,耳挂银叶,朱唇轻点,配着雪白脸颊和粉蓝衫裙,倒真像朵引蝶驻足的娇花。
陈皇后听了她古里古怪的回答,被逗得一笑,绷紧的脸放松下来,“好了,别闹了,你今儿要去学里是不是?要不要叫人先给你开饭?”
宋韫想了想,问:“可以吗?那父皇岂不是等下要吃我剩下的啦?”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笑喝:“岂有此理,你们母女俩竟在背后商量着要给朕吃剩饭!”
宫人随着这声喝跪倒一地,宋韫也跟着陈皇后朝进门的高大男子行礼。
宋严帝踏步进来,指着宋韫佯怒骂道:“朕平日白疼你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皇上光顾着指责公主,忘了叫起,地上还跪着一片宫人。
陈皇后也没敢动身。
宋韫听了宋严帝熟悉的声音,吸吸泛酸的鼻头。
她缓缓从陈皇后身后直起身子,探头冲满脸威严的宋严帝说:“父皇,您偷听人讲话,羞不羞?”
宋严帝看她没像往常那样直接飞扑到自己身边,诧异地将她从头到脚一打量,道:“怎么穿这样素?没衣服了?”
宋韫急忙摇头:“才不是,母后给儿臣做的衣服堆满了一个房间,儿臣都穿不过来呢。”
宋严帝哼一声,转身走到上首坐下,抬手招宋韫到他身边去:“你过来。”
宋韫瞥眼还躬着身的陈皇后,低了头慢吞吞地回说:“父皇没叫起,儿臣不敢妄动。”
宋严帝嚯一声,朗声笑道:“朕竟不知你现今如此懂规矩了——罢了,都起吧。”
天子令出,殿内跪着的人才都边告谢边起身。
今天是个阴天。
但宋韫处在凤禧宫这所富丽堂皇的馨香宫殿中,身边是肯疼爱她、纵容她、娇惯她的一对夫妻,桌上热热闹闹地摆着一碟又一碟精巧的食物,妍丽的宫女清秀的太监屏声敛气围绕着他们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家人,竭尽所能地把他们往舒心了伺候。
这一切都给了宋韫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