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越达的苦衷

在越达做出那个决定之时，他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他将越铖带往了偏房。

越达并未坐下，越铖也并未坐下，父子二人就那么站立，像是在进行一场对峙。

“铖儿，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尽到了作为兄长的责任。”越达长长地叹了口气。

越铖很是让他欣慰。

越铖没有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达像是组织好了言语，长吸了一口气，终于缓声开口。

“阿罗的事，还要从你母亲怀上阿罗的那年说起。

“那一年，你长姐越绮六岁，同尚且是齐王的当今圣上定下了婚约，数日之后，你的母亲被诊出怀有身孕。

“原以为是双喜临门，哪曾想，两月后，你母亲身患怪疾，纵是为父遍请天下神医，也难以医愈。

“随着胎儿渐长，你母亲的身子愈发虚弱。当今太后也就是当时的华妃念及结亲情分，特遣了钦天监占卜……

“钦天监说你母亲肚子里怀着的是个恶胎，不仅危及母体性命，且有损大黎国运！”

思及伤心事，越达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既是有关国运，自是传进了先皇耳中。先皇请国师太叔泽央寻求破局之法，不日，破局之法寻出……一是打胎，二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一直朝越达背身的越铖闻言眉头高蹙，转过身来。

越达点头：“当时……太叔泽央告知为父，母胎一体，若是打胎你母亲必死无疑。若求保全母体，可取恶胎同胞兄妹以祭国运。献祭之后，国运可得恒昌，恶胎煞气可除。但等恶胎降下，若是女娃，为父不得同她续有骨肉亲情，需疏离冷漠，否则前功尽弃！”

“您是说……”越铖闻言往后跌了一步，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您是说二妹妹她……您让众人对二妹妹的事三缄其口，是因你将她拿去献祭了？！”

“为父没有别的选择。”越达目光空洞，“有损国运……若是不给先皇一个交代，整个越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耳边传来两岁越锦的哭声。

富丽堂皇却又冰冷刺骨的皇宫祭殿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灌下毒酒，而后挣扎着死在了祭台上。

“爹爹……锦儿疼……”

那是越锦生前最后一句稚嫩的呢喃。

一滴眼泪溅落，再次滴在了越达的手背上。

选择拿他的阿锦献祭，他确也存有私心。

他想保住罗氏！

“阿锦献祭之后，你母亲的怪疾很快便得痊愈，阿罗也得以平安降世。

“你母亲不见阿锦，自是寻找，我有意蒙骗她，寻了许多阿锦不在家中的理由，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她不知从何处得知阿锦献祭，随后一病不起，抑郁终日，最后撒手人寰。”

罗氏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未曾原谅他。

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多少个夜晚，他自梦中惊醒，越锦的哭声不绝于耳。

“我何尝不想待阿罗好？可我不能，先皇在世时多少双眼睛盯着？便是当朝，也不乏欲以此事做文章者。越家荣辱存亡在此一系，为父不得不谨小慎微！

“一纵一毁……为父的两个女儿就这么成了权势斗争的牺牲品。”

越达形容颤抖，仰头长叹。

混迹官场多年，他怎能不知这是有心之人布下的死局？

“铖儿，为父早便同你说过，官场如战场。”越达向着越铖前进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罗跟着青苏是最好的选择，青苏能护住她！”

越铖怎么也想不到，真相残忍如此。

他对二妹妹越锦的印象很是模糊，模糊到忘记了她曾向着他用奶音一声声“哥哥”叫得清脆。

越达落寞的背影推门而去，他愣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至阿杳小跑着过来，告知他越罗醒了。

越罗低烧尚未退去，她缓缓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守在床前的戮青苏。

戮青苏见她醒来，轻唤了她一声。

越罗并未回答，只紧了紧被他握住的手。

她的视线往他身后投去，越达与蒋氏快步走了过来。

“阿罗，我可怜的孩子。”蒋氏红着眼在床沿坐下，抚着越罗的脸颊试了试冷热。

“姨娘，我没事。”越罗的声音很是虚弱，她朝蒋氏笑了笑，末了又将目光投向越达。

这一次，她看见越达的眼底流露出显眼的担忧。

越罗稍稍一怔。

越绫也来到床前，越铖也快步挤上前来。

“父亲、大哥、四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越罗扯着唇角，试图坐起身来。

“好生躺着。”却是越达示意蒋氏将越罗按回枕上，又让越绫倒杯温水过来。

戮青苏刚想接过越绫送来的温水，蒋氏却先一步端去，顺手接过越铖自隔台上递来的调羹，一点点舀着给越罗喂水。

“阿罗啊，你要记着，虽说你娘亲走得早，可太师和姨娘不会不要你，你永远是咱们越家的好女儿。”蒋氏抬手为越罗理了理额边的碎发，又继续给她喂水。

越罗这才隐约记起昨夜的梦境，她侧头又看了一眼越达，再将目光转回蒋氏身上时，鼻根一酸，点了点头。

喝着蒋氏喂来的水，她突而便觉着四肢不酸了，头也不疼了。

越铖跟着又问越罗身子是否会特别难受，越罗摇摇头，回说想是还发着热，只头略有些沉，身上没什么力气。

蒋氏将温水放下，又问越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去给她做。

越罗想起小时候每每生病母亲都会给她做一碗糖水煮蛋，便说想吃糖水煮蛋。

“阿罗还是和年幼时一样。”蒋氏拭了拭泪眼，面上带笑地感叹了一声，便让阿杳领着她去厨房。

蒋氏的手脚麻利，左瑾瑶领着万儿伺候越罗简单洗漱过后，她便带着糖水煮蛋自厨房回来正房。

戮青苏自觉地退到了拔步床外，越铖扶着越罗坐起身来，越罗靠在越铖身上，正当蒋氏要喂她时，越达将糖水煮蛋接了过去。

越达做了近十八年来一直不敢做的事情。

糖水煮蛋的味道十分熟悉，鸡蛋、冰糖、红枣、银耳、枸杞，便连用料也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越罗吃了两口不知怎的便又落下泪来，她看见越达皱了皱眉，分明是在忍着眼泪。

如若三小姐还在，能吃到父亲喂来的糖水煮蛋，她定是要高兴坏吧！

越罗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笑着将一整碗尽数吃完。

被家人簇拥的感觉真是幸福。

她突而便有些留恋。

糖水煮蛋下腹，越罗恢复了些气力。

君迁子见越罗能吃下东西，又诊了脉，便说低烧很快便将退去，只是病去如抽丝，越罗的身子骨本就弱，往后还需好生养着。

这时左瑾瑶已将早膳安排妥当，请越达等人前去用膳。

“父亲，我想同三姐姐说会儿话。”越绫看了一眼越达。

越达点头以示同意，众人便都退出门去，房内只余下越罗与越绫姐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