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母亲
“本侯还以为，两天之前，我就已经在这里见到你了。”
尹峥见到尹月的时候，锦衣侯正在九川美食荟的金川雅阁中吃饭，九川美食荟明显是拼尽了最大的努力，一盘盘珍馐美味，摆满了整整一桌，还在源源不断端上来，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隔间，尹峥却不觉得暖。
他拉开椅子坐下，坐到尹月对面，锦衣侯吃的很慢，很多菜可以说是浅尝辄止，就直接放下。
“我只是醉了两天而已。”尹峥摇摇头。
“六少主又何妨一醉呢？”
“没处理过的稻谷需要二十个铜钱一小袋，有的地方要三十个铜钱，而干枯的草料一袋只要两到三个铜钱，我的这身衣服值五百大袋稻谷。”尹峥先是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桌上的美食：“这是我们第一次去丹川赈灾时，侯爷教给我的，侯爷现在……也算是穷奢极欲了吧。”
“六少主觉得呢？”尹月抬起头。
“当然算。”尹峥声音坚定。
“那便算吧。”尹月拿起桌上摆好的手帕擦了擦嘴：“菜很多，六少主不妨一起。”
“我已经吃过了，刘宝全手艺很好。”
“你这个少主当的也很好。”尹月把手帕按在桌子上。
“什……什么？”尹峥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一脸疑惑。
“作为一个少主，你已经做得很好。”尹月看起来很真诚：“刘宝全对你的评价很高，他两天之前就可以撤出来，他和我说，想给你做顿饭。”
“我应该开心吗？”尹峥像是自嘲的笑笑。
“你当然应该开心，这是来自敌人的赞美。”
“敌人？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是敌人了？”
“从你想杀我的那一刻开始。”尹月把一盘蒸蛋推到尹峥面前。
“我并未想过杀你。”尹峥直视着尹月。
“是吗？如果你当了主上，你会怎么对我？”
尹峥不说话了，他不再看尹月的眼睛，而是低头搅动碗里的蒸蛋。
“尝尝，味道不错。”尹月的声音传来。
“是不错。”尹峥抿了一口，突然笑了笑：“这道是新川菜，我小时候和夫人做给过我。”
“我喜欢坦率的人。”
“尹崽还小。”
尹月没有回应，锦衣侯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这儿，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我求你。”尹峥站起来，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递向尹月：“他还是个孩子。”
“他是个姓尹的孩子，多可悲。”尹月突然猛的站起来，凑到尹峥面前，一根手指顶住尹峥的心脏语气恶狠：“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你要记住尹峥，是你放弃了他！”
话音未落，尹月转身已走，留下尹峥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的和离书主上已经看了，还招了金川使臣入宫，你可以回府等消息了，走的时候，记得去看看你母亲和夫人，她为了你，连锦衣卫的镇抚司都敢闯进来。”尹月冷冰冰的声音把尹峥拉回现实。
“你对我母亲怎么了？”尹峥冲到走廊大喊。
“我怎么会对她如何，她只是一个担心儿子的母亲而已。”尹月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九川美食荟采光很好，尹峥拉住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突然身体猛的一晃，就要倒下去。
看到尹月出门的苏慎刚好从外面赶了进来，伸手扶住尹峥。
“诶呦，我的少主诶。”静园的管家想扶自己的少主坐下，被尹峥按住手臂。
“只是觉得有些刺眼而已。”阳光下，新川六少主脸色苍白，喃喃低语。
………………
是的，和夫人就这么闯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站到了尹月面前。
自从上官妍离开新川，锦衣侯侯府就像被废弃了一样，尹月又搬回了镇抚司，回到镇抚司的第三天，和夫人就一只手拿着主上的玉牌，一只手推开了尹月的门。
守门的校尉像见了鬼一样。
“我已经有许久没出宫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在尹月屏退了左右之后，和夫人率先开口。
“新川这些年变化很大，路都修了几次，还开了夜市。”尹月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和夫人斟茶：“镇抚司没有什么好茶，夫人见谅了。”
“想来也很少有人来镇抚司讨茶。”
“司里的人，都习惯了请人来喝，备的茶自然不算好。”尹月笑笑，他当然不着急点破和夫人，说实话，能见到和夫人，他竟还有些钦佩。
“侯爷，我是为了峥儿的事来的。”喝了两杯茶，和夫人还是开了口。
“那夫人来错地方了。”
“没错，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他犯了多大的罪，想问问你。”和夫人直视着尹月。
“夫人可以去问主上。”
“主上并未告知我，我现在在问你。”
“夫人可知，主上不说，自有主上的道理。”
“知道。”
“夫人可知，私自出宫，擅闯镇抚司乃是重罪。”
“知道。”
“夫人可知，就算你知道六少主所犯何罪，也可能束手无策，无能无力。”
“知道。”
“那夫人还要问？”
“当然。”和夫人目光如炬：“他是我儿子。”
“假传敕令，其罪当诛，夫人若是还有什么幻想，还是尽早掐灭的好。”尹月靠在了椅子上，和夫人的表情很丰富，但他不太想欣赏。
“你能不能帮帮他。”
“夫人在说笑吗？”
“你母亲是自己进宫的。”
“我在听。”
“我不知道她用的什么理由，但她就是突然出现了，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女子，她只是站在那儿，好像天地都失色了。”和夫人轻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当时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我想去摘些花，做几个鲜花饼，御花园里我看到了她们。”
“她们？”
“你母亲，还有主上，还有魏公公也在，我离的很远，但我隐约能听见她们说话，好像是关于一位王爷的兵权。”
“还有吗？”
“北军，她们说的是北军，现在大少主手里那一支，你母亲说了什么，然后主上很激动，砸碎了手里的茶杯。”和夫人压低声音：“再后来魏公公好像发现了我，做了手势让我悄悄的走……”
“你没被发现？”
“没有，多亏了魏公公帮忙掩饰。”和夫人抓住尹月的袖子：“帮帮尹峥，哪怕就一次。”
“仕途之事，尹某……”
“我并不求这个。”
言尽于此，不等到尹月回答，和夫人起身告辞，夫人私自出宫，罪过不算轻，她只是来见一个人，做一个十有八九要失败的尝试。
那天尹月在镇抚司门口站了许久，目送着一位母亲，消失在新川城秋雨的朦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