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在人界
通国 含灵城外
窗户开着,夏日温热的风在屋子里蔓延。
齐向才手中的扇子扇的老快,另一手捧着凉茶,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凉快起来。
“师父,太热了,根本学不下去。”学生的牢骚传入耳边。
“聒噪。”他折起扇子,轻轻打在学生脑门,那学生坐在他眼皮底下,于是他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
“哎呦,我这不是看师父您也热得不行了吗。”学生挠了挠头。
“少废话,练字。”齐向才又打开扇子,放在胸前扑棱,“你看看月生,怎么人家就不叫苦呢?明明人家来这里的时间最短,基础也稍差。”
学生们纷纷回头看向坐在后排窗边的人。
犴台月生。
是个新来不到半年的黄毛小子。
他们不约而同的,脸上浮现出鄙夷的表情。
那小子正坐在桌子后面,聚精会神地在纸上写字,速度不快不慢,字体遒劲大方;如此闷热的天,他脸上竟没有一丝怨意,甚至没有一滴汗。
“心静自然凉。”齐向才眯着眼睛说。
学生们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忙活手头的作业。
“罢了,为师去给你们买些瓜吃。”齐向才咽了咽口水,收起家伙什儿,起身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些欢呼声,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出去了。
他在含灵山下的含灵城外的小镇里办的这学堂已有十年半载,在尘世间摸爬滚打十几年,最终成为一介书生,想起当年连凤凰山的外门初试都没过的自己,就有些可笑……
罢了罢了。
不去想。
在凤凰山当了几年杂役弟子,最终还是被赶出宗门。
齐向才扇动扇子的手也有些僵硬,站定,用袖子抹去额头的汗珠,他问那瓜摊老板。
“老板,你这瓜保熟吗?”
犴台月生依然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个看起来很青涩的小子,但乌黑的头发挡不住眉眼的锐利,齐向才告诫他许多次,要将脑后的辫子盘在头上扎起,他没听,飘逸的长发束成一绺披在背后,其余短发遮住耳朵,直愣愣地挺着,不经常打理,但很有型。
眼窝深邃,这倒是与那青涩的感觉颇为不同,旁人见了,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悬笔沾墨,在宣纸上轻轻移动,聚精会神地描摹着符箓,那符箓也是拓印,终究没有功效,月生心中暗自叹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间真品?来到这个小城将近一年,接触到人间的事物,终究太少,就连自己最擅长的炼器,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材料。
“这可怎么给大哥交差。”
犴台月生摇了摇头。
忽然一个纸团不知从何处飞来,打在他的笔上,连贯的动作被突然打断,但好在笔下的字没有被影响。
月生皱眉,抬头看去,这屋子里大部分的学生都在偷懒,坐姿怪异,有几个格外淘气的男孩子戏谑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才感觉着屋子里竟是如此的吵闹,再想回到之前那种状态,有些困难,静不下心。
月生一手放在桌下,捏了个手决,试图让自己定下神来。
可手刚刚放下去,就听见一个娇嫩的女声。
“还不快快收敛,别让先生回来,不给瓜吃了。”
听到这话,原本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也收敛了,端正坐在桌前,不情不愿地提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好歹是安静下来。
月生的手也放回桌上,抬眼看去声音的来源,是徐秋子。
那是个眉眼如柳叶带风,朱唇如红玉出岫的女孩子,深棕色的头发像极了冬天迫近的落叶,朴素的颜色,更衬出她面容的精致。
可此时,徐秋子正瞅着自己,嘴角微微地笑呢。
月生立刻收回目光,他似乎感觉这眼神在哪里见过,细细想来,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老家那个跟自己结下娃娃亲的妹妹。
青奴灵灵。
是这个名字,出门游历一年,不能忘记家里人的。
可想起灵儿,却让月生打了个冷战。
那样粘人的妹妹,让月生很不好受。
但愿这徐秋子,别和灵儿一样吧。
徐秋子哪里是笑意,她脸上可爱的笑容,掩盖着其下的城府,堂堂含灵城徐家二小姐,竟然沦落到跟这群聒噪小子在一起,就算周围有几个女生,那也都是世俗少女,不懂她这出身富贵的小姐苦衷。
唯独犴台月生,身上处处是神秘,在学堂里又颇为用功,惹得她这大小姐的风头都被这小厮给压下去了;虽说每每待他都是和善天真的样子,却瞒着一肚子的不服气。
徐秋子回头看着月生,没想到那小子竟赶忙低下头,还露出一种纠结的表情。
难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猜中了?
“不能吧,与我同龄之人,没有城府深如我这般。”
正猜测着,齐向才抱着一个瓜,手里用麻绳又提着一个瓜,走了进来。
“秋子。”他敲了敲门,看着她。
“先生。”徐秋子赶忙回头,表现出很自责的样子,端正坐好;这却引来屋子里其他小子的嬉笑声。
“都停笔,过来拿块瓜吃。”
“芜湖~”
“好耶。”
几个小子从座位上窜出来,跑到齐向才跟前,拿走了最大的。
“别着急,还没切完呢。”齐向才语气愠怒,嘴角却挂着笑。
众人都领了瓜,小子们跑到院子里吃着瓜,聊着天,外面尚有微风,不比屋内闷热。
这瓜,还剩一块。
齐向才拿起剩下的那块,走到月生身边。
“月生,你怎么不吃?”
月生抬起头,看见齐向才把瓜举到自己眼前。
“方才忘记了,先生。”
月生接过瓜,慢慢啃起来,顺手抄起一本书,展开在桌上,读着。
这本《通国经略》他只读了一半,里面关于通国的人文地理,经史子集,让他颇有兴趣。齐向才心中欣喜,干脆坐在月生旁边,跟他聊起来。
“有想好去哪个宗门吗?”
月生回想起先前看过的。
这含灵山内地界广大,四宗、八派在其中运作,吸引着无数凡人前去修仙问道。其中八派是清虚宗、凤凰山、海涯派、占星楼、炼器门、烟谷、青竹派、蓑衣教。大部分的凡人子弟都会选择前五派,这五派正宗清源,风光磊落,只要能进入这些门派,那祖坟上都是冒青烟,往后百余代都不用担心荣华富贵,要是能进了外门,通国国君都会接见家里人入京。
“炼器门吧。”月生想了想,说。
“哦?为何。”
“炼器这门工夫,我倒是比较感兴趣。”
“也好,炼器门往上就是炼器宗,若是能进入四宗……”齐向才若有所思,“说多了。”
“炼器宗我有所耳闻,若是天赋允许,我自然会争取的。”
“不过,以你的成绩,通过清虚门的凡界招收也是没问题,为何不去这五派之中最好的清虚门呢?”齐向才建议,“徐秋子并不比你天资过人,她进入清虚门也是绰绰有余的。”
“先生说的是,可弟子自以为在炼器这门道上尚有些天赋,若是不用,也是可惜了。”
齐向才点了点头。
犴台月生和徐秋子,是自己这十几年来带过最好的学生了,不仅天资过人,而且勤奋好学。
只是不知道,那外门测试,这俩孩子能不能通过啊。
齐向才的手悄悄握紧。
毕竟决定天赋的灵根,才最重要,甚至有实力强悍如半步筑基的杂役弟子,也会因灵根低劣而被淘汰。
自己,正是这类人。
想当年在杂役大比之中蝉联三届,最终也因为灵根低劣,被凤凰山外门拒之门外……不去想。
齐向才有些慌张,他搞不到可以测试灵根的法宝,越是这样,看着天资聪慧的二人,心中就越是没底。
“先生不必担心,弟子定当竭尽全力。”月生合上书,看着他,嘴角还有些瓜瓤,看起来有些滑稽。
“哦?”齐向才先是一愣,“好,好好。”
距离每十年一次的凡界招收还有两月的时间,要是这一次错过了,就要再等上十年,对于修仙者来说,十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凡人,人生又有多少个十年能够荒废呢?
犴台月生回到家里,这间房子没有多少物件,就是个简单的草屋,隐藏在含灵山脚下的密林之中。
他盘坐在地,运转灵气,逐渐入定。
面相上看,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但实际上,他已活了四百多年,对于凡间,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但对于犴台月生来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至少在妖界是这样。
没错。
犴台月生并不是人类。
他是妖。
来自东涯妖界的一只猫妖,他运转灵气,一对黑色的猫耳自头顶显现,这让他神清气爽,表情也放松下来。
此世的人间,早已不记得东涯妖界。
四百年,多少风云际变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更不用提在修仙者干涉下快速迭代的凡间王朝,根本没有多少故事能够记录在人间,这大道上的一切,只有与天地同寿的仙人能够见证。
也包括灵气孕育而诞生的妖族。
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月生却久久不能入定。
年少时的一幕幕,无数次在眼前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