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已去
沈素洁过来寻她们的时候,卫亦舒正靠在如意的肩上睡着。
如意手中慢慢编着,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见他来,便扔在了一旁。
沈素洁瞥了一眼,踢到了火塘中。
然后弯腰将卫亦舒抱起来。
夜路不得不赶,裴静朝此刻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出了事,寻到此处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意紧紧跟着他们,看着夜色渐渐将他们包围,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
重重火把下,暗色更暗了些。
梁成碧和团圆的身影早已找不到了。
卫亦舒嗜睡得厉害,即便骑在马上,也依旧没有醒的征兆。
直到赶到下一个城,再找到落脚的地方,天际已然发白。
沈素洁匆匆将她交给如意,又令两个亲卫来守着,方才放心去。
如意替她擦洗了,睡到日中起来时,身边早已没了人影。
她心里一颤,连忙起身,掀开床幔,却见她正在窗前写字。
听到动静,卫亦舒才搁了笔,“你醒了,饿不饿?”
如意松了口气,穿戴好了就过来给她研磨。
直到她写得手指发颤了,如意才将她手中的笔接了搁下,“女郎歇一歇吧,有空了我们再接着写。”
卫亦舒轻轻揉着手,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忽然道“如意,多谢你。”
如意勉强扯了些笑,“女郎饿不饿,我去拿些吃的来。”
正说着话,沈素洁便端了膳食进来,见她站在书案前,想到什么,又移开了眼。
“阿姊,吃完我们就要就要继续赶路了。”
卫亦舒依言坐在他身旁,吃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沈素洁蹙着眉,拿了鱼汤喂她,“阿姊,车马劳顿不堪,再将就吃一些。”
浓厚的鱼腥味一下子冲到她鼻腔里,当下就侧身把两口才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沈素洁将鱼汤放下,拿了温水给她漱口,依旧耐性十足,“我的手艺不佳,等明日赶到了陶中县,再叫他们弄些味道适宜的宛南膳食。”
卫亦舒漱了口,听他说是自己做的,便下意识看了一眼,胃中又翻滚起来,直至把酸水吐出来,才觉得舒服了些。
沈素洁一面给她擦着嘴,一面道“你去把梁成碧叫来。”
如意心内焦灼,却不敢上前,听了话便立刻就转身出去了。
卫亦舒摇摇头,“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沈素洁不发一言,将温水递到她嘴边,只等她漱干净,眉头松开了才给她擦嘴。
“那阿姊坐一坐。”
卫亦舒起身去了一旁,沈素洁便坐在一旁吃着。
比起素日用膳十余人伺候,此时吃饭都这样匆忙,恐怕公孙芳和这一边已经很不顺利了。
正想着,梁成碧和如意就过来了。
沈素洁此刻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喊了亲卫进来将她刚才用过的纸笔都焚毁干净,然后才看向梁成碧,“她近日少食,刚才又吐了。”
比起之前的干净整洁,此刻的梁成碧无疑是狼狈的,袖口还有被剪下来的一截空缺。
“娘子多思,加上水土不服,少食少眠也是常有的,只能等安定下来,过上两日才能把脉用药。”
沈素洁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良久才道“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他坐在这里等着,如意的动作便更快了些,梁成碧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卫亦舒药性发作,不得不坐在他身边坐着嗅着他身上的冷香才能纾解些许痛楚。
沈素洁身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污,只能用言语安抚她,“我们去了陶中就好了。”
卫亦舒看向窗外,只看得见不知名的树枝的枝叶晃荡着。
等东西收拾好,沈素洁便牵着她往外去,行至门口,就看见与人交谈的裴静朝。
比起那时的英朗贵气,此刻他身上脏污一片,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
公孙芳和正与他说着什么,周围十余个幕僚也都应和着。
沈素洁将她扶上马,然后自己往公孙芳和跟前去,不知说了什么。
公孙芳和的目光便看了过来,冷冽逼人,又很快消融,少了几分恶意与不喜。
如意亦是骑马跟在她身侧,听不到那边的话,却看得见裴静朝,神情就紧张不安起来。
连带着身下的马也跟着焦躁不安起来,来回走动着,叫如意一时有些心焦,“你这该死的马动什么!”
似是听到她的呵斥,裴静朝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卫亦舒遥遥看去,却只见他露出一个笑意来。
裴静朝的死里逃生给了公孙芳和不少的欣慰,连人带马往陶中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仓皇不安,虽然行军依旧匆忙,气氛却好了许多。
赶在日落前,卫亦舒看到了陶中县三个字。
比起之前落脚的长史府刺史府,这里无疑是简陋的,可是公孙芳和却是看起来心情不错,翻身下马时还能与一旁的幕僚说笑两句。
沈素洁叫了自己的亲卫将她们二人安排到了一个小院中,不多时,梁成碧和团圆才被找来。
卫亦舒正在房内洗漱,梁成碧却忽然进来,一句话不说,就跪在她面前。
“女郎,救救团圆。”
卫亦舒才洗完头发,正泡在木桶中洗着,雾气蒸腾间,脸色愈发的苍白,“她怎么了?”
“她发热了三日,我没有办法私用军中的药。”
如意手中的巾子便跌入了水中,下意识看向了卫亦舒。
卫亦舒抬起头,下意识捏紧了木桶的边缘,尔后敛了神情,慢慢起身出来,“我去看看她。”
茹雨辰连忙给她擦身子穿衣服,梁成碧像是松了口气般,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
等到卫亦舒过来时,梁成碧正在床前给团圆擦洗着身子,动作轻柔,时不时轻声哄着,“你已经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
如意轻轻咳了一声,梁成碧这才回过头看过来,搁下了手中的巾子,旁边的小炉上还煮着药,苦味儿弥漫开来,简陋的房间便愈发的晦暗。
“我已经让沈素洁送药了。”
梁成碧点点头,“我不能随意走动,出来时所有的东西全被他们接收了,不然……她也不会煎熬到现在。”
卫亦舒来到床前坐着,看着她脸上潮红一片,呼吸也粗重得厉害,伸手将她脖子上的汗擦了,“所以外头的形势并不乐观了,是不是?”
裴静朝奉命杀她,要么就是迁怒,卫朝安哄他已经成了事实,他总不能去鞭尸,只能拿她来撒气。
要么,就是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不愿意将她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留下来。
梁成碧没有回答。
卫亦舒点点头,“我知道了。”
梁成碧坐在一旁,将棉花沾了水放在团圆的唇上,一遍一遍,耐心至极。
卫亦舒看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如意倒是一眼不看,径直跟着她离开。
直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卫亦舒才道“你向来嘴硬心软,何必和自己为难,想看就看看她吧。”
梁成碧是跟在沈素洁身边的人,也沦落到一点药都支不出来,这一路逃亡,其中艰辛可见一二。
“她和梁成碧如今也算是患难与共了,我去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女郎不怕死,可我怕,但只要想着福宝和小红,我又不怕了,哪怕逃出去一个,也是好的。”
“总不能我们都死在这里。”
说到最后,如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死还是不怕死了。
两个人被困在四方皆是围墙的小院里,只有抬起头,方可见一见蔚蓝的天和经过的鸟儿。
“我亲手做的饆饠,女郎吃一些。”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煎茶睡觉,是卫亦舒现在常做的事。
只有这样的空寂之下,她才能睡得安稳些。
如意自己吃了几块,觉得不错,便递到她嘴边哄着,“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卫亦舒无法,只能张嘴吃了半口,却是味同嚼蜡,毫无滋味可言。
“如意,明天你给我做浮元子,好不好?”
如意连连应了,“我明日就做,你还想吃什么?”
卫亦舒拿了帕子遮脸,“只想吃这个。”
如意又说了些什么,卫亦舒却是不大听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