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那年火势
几年未归,东宫和当年离开时一样,明明位于泥沼正中,却又清冷的好似不染尘埃。
唯一不同,或许便是四周的雪柳已然拔地生根。
“殿下。”陈烁华如当年一般单膝跪于他身前“里面已派人打扫干净,您去歇息吧。”
“嗯,将士们安顿好了吗?”
陈烁华:“回殿下,已经安顿好了,并且按照您的吩咐,每人也给了相应的奖赏。”
“辛苦了。”墨子渊扫视着他:“跟我过来。”
“是。”
墨子渊落座于桌前,他扬了扬下巴,看着一旁的凳子:“坐。”
陈烁华面露难色:“这里不是军营,不合规矩了。”
“那就把这当成命令。”墨子渊默默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是东宫,本王让你坐就坐。”
“好。”
墨子渊将手中的茶水递给他:“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陈烁华点头,默默的把茶水推回去:“之前留在东宫的人,我已全部遣派至外围,如今里侧的全是我们从军营带回来的自己人。”
“很好。”墨子渊移开视线:“吩咐下去,让他们加把劲争取全是自己人,到时候天天给你们加鸡腿我也不心疼了。”
“好。”陈烁华以为他没看见,又将茶水推近了一点:“您喝。”
墨子渊面无表情的当着他的面打开茶壶:“一壶水,半壶叶,你想苦死谁?”
陈烁华笑容一僵:“太久没泡了,手抖了一些,一会儿给您重泡。”
墨子渊起身坐在床边,靠在床棱上:“嗯”
陈烁华熟练的打开窗户,将茶水倒出去
听着,哗啦一声。
墨子渊缓缓睁开眼睛,漠视着他。
陈烁华倒完之后发觉声音不对,才缓缓而转过头对上墨子渊的视线:“……抱歉,我一会儿就去打扫。”
“算了。”墨子渊扶额:“叫人来打扫吧,你也该去休息了。”
陈烁华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您今日在大殿中其实不算冲动,毕竟镇北侯这些年野心太大又过于显露在表面,您若要扩权,和他对立也是迟早的事,何况李勋也确实……”
墨子渊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我没后悔,只是想起后面的诸多事便觉得有些烦躁了。”
陈烁华抿抿唇:“那您也好好休息。”
“对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闭目养神的墨子渊:“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皇后娘娘?”
墨子渊眼睛并未睁开:“等我把她身旁的人全都换了再去。”
陈烁华没再继续追问,殿下说这话想必是有了主意。
如今他手握兵权,又干预监政,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虽说娘娘是殿下生母,但若与殿下太过亲密,想必也会引来祸端,只有将身旁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方才能安心一些。
陈烁华又想到了什么,刚想追问却看到了墨子渊满脸的疲惫,他待在原地踌躇半天不肯离去。
“想问什么就问。”墨子渊缓缓睁开眼睛,面露不善:“一直盯着怪渗人的。”
陈烁华挠挠头:“您准备和诚亲王结盟吗?”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墨子渊眸色暗淡:“如今朝中三足鼎立,我虽手上有权,但其根基不稳,我与墨轩毕竟同战过,大致了解他的为人,比起镇北侯他更确实可靠些。”
“何况,镇北侯护着李勋,我若要动他,如今确实需要有人帮我。”墨子渊捏紧拳头:“李勋虽罪不致死………”
可我无法释怀。
他神情有些恍惚,当年粮草推迟送到,许多将士没熬过那个寒冬,莽子也在其中。
虽说粮草被劫不是李勋本意,可若他不贸然接下这等重任,而且交于一名武将,或许那些劫匪便没有这个胆子了。
可天意难为,谁又说的准呢?
遇见劫匪,武将也不一定能守住。
没有遇见劫匪,文官一样能送到。
只能说天理昭昭,造化弄人,只是我不能接受罢了。
陈烁华注意到他的神情,便赶忙摆摆手:“已经过去了,末将只是随口一提,您别放在心上。”
墨子渊淡然一笑:“无事,倒是你提醒我了。”
“有些事情拖不得,在别人抓住软肋之前,先一步握在自己手里。”
陈烁华立刻正了神色:“殿下有何吩咐?”
墨子渊:“去挑几个心细可靠的人备着,再跟下面的人说说今晚在院落中,我请他们喝酒烤肉。”
陈烁华立刻会意:“是。”
墨子渊闭眼靠在椅子上,半晌后起身来到书架旁,抽出顶部的书籍打开暗格,搜集来的东西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这里。
墨子渊眸色越发深邃,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件一件来。
今夜,天公作美,月光被乌云遮住,东宫后院内。
一行人围在篝火旁,喝着美酒,烤着肉,有人鬼鬼祟祟往这边看来,却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望,直到看见被人群围住的人方才松了口气。
凤仪宫
一抹黑影从巡视的守卫头顶跃过,好似一阵轻风,夹杂着些许落叶,轻微的声响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抹身影悄然避开大门,来到侧面的窗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便亮出匕首,一个顺身跃进宫内。
片刻后,宫内发出惨叫。
“啊——”
“来人啊,有刺客——”
天色未亮,墨羽身披龙袍,面色铁青站在宫门前。
秋莲哆哆嗦嗦哭的不成人形。
凤仪宫中的侍卫跪成了一排。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墨羽抬头看去,只见墨玄面容焦急已带着不少士兵急忙赶来:“父皇,母后怎样了!”
墨羽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还好秋莲发现的及时,已经请了太医来看,沐漓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墨玄好似终于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眸色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你们这么多人竟守不住一个凤仪宫的大门!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居,岂容你们懒惰放肆!”
为首之人招架不住连忙磕头:“求皇上饶命,求殿下饶命。”
他身后之人见状,纷纷效仿他。
墨羽神情并未动容,反而移开视线:“玄儿,你怎么看。”
墨玄转身对墨羽行礼:“父皇,儿臣认为此番母亲没有受伤已是万幸,但绝不允许再出此事!这群侍卫看守不利,理应责罚!以证严明。”
墨羽点点头,一脸欣慰:“几年不见,你比以前稳重了不少,此事为父便交给你去负责,务必查出真凶加强防守,莫要再让你母后受惊。”
“儿臣遵命!”
墨玄目光扫视着他们,不禁勾唇冷笑:“烁华。”
“属下在!”
墨玄:“传本王命令,凤仪宫所有守卫看守不利,杖责三十后统统赶出宫去,永不许再进。”
陈烁华单膝下跪:“是!”
“一会儿再去军营之中挑数十名将士来担任守卫,务必警告他们要像当年镇守边疆一般,一丝不苟,听明白了吗?”
“属下领命!”
墨玄无视他们的求饶,转身向宫内走去。
来到莲帐前,墨玄停下脚步:“秋莲,你留在这儿,本王想单独与母后待一会儿。”
“是。”
又是六年不见。
您白发又多了许多。
也比我记忆中的,更加憔悴了。
“娘。”墨子渊趴在她床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轻唤着:“儿子不孝,让您受苦了。”
四周寂静到只有他小声抽泣的声音,直到一双无力却很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头上。
墨子渊抬起头对上那人的双眸,视线在一瞬间泛起了水雾:“娘……”
“哎。”她应到:“回家啦。”
“子渊又长高了。”洛沐漓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却好似飘柔在风中,下一瞬就会消散:“娘都知道,娘不怪的……”
墨子渊握住她的手,神色坚定:“我打了胜仗,宫中也有我的人了,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
“子渊很棒。”洛沐漓轻声打断他,她神色柔和,瞳孔却有些涣散:“可这些,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我如今,只想多看看你再陪陪他。”
墨子渊:“胡说什么呢,我在边疆学了好多奇术,一定能把您给治好,您不是还要和父皇去游山玩水吗。”
“嗯……”她眸色有些泛红:“我什么都清楚,你不要自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自责,娘只希望你能做你自己。”
“别说这些。”墨子渊端起汤药,掩盖住自己的情绪:“来,先把药喝了。”
他端起汤药,低下头用汤勺搅拌碗中药水,随即抬头苦笑着:“凉了,您先睡,我去帮你热热,一会儿醒了再喝。”
洛沐漓神色疲惫,冲他微微点头,便缓缓闭上眼睛。
墨子渊端着汤药离去,他面色凝重,心事重重一个不留神,脚绊到门槛手中的汤药便撒了下去。
他赶忙蹲下身,用袖口擦拭着地上的汤药。
秋莲见状赶忙走过来:“殿下我来吧,一会儿我再去太医院为娘娘取一份。”
墨子渊站起身淡笑着:“有劳了。”
回到东宫,墨子渊将袖口上沾满汤药的布料剪下,随意找了一件衣服穿上。
咚咚咚——
“殿下。”
“进。”墨子渊系好衣带,看向进来的人:“都处理妥当了吗?”
“您放心,绝对妥当。”
“嗯,我让你查的事呢,有眉目了吗?”
陈烁华缓缓点头:“有,很是蹊跷。”
“说来听听。”
“那场大火之后的所有人,除了您和娘娘,其他不是离奇死亡就是被赶出了宫,但他们几乎都在一年内纷纷离世,死因各不相同,有大街上马匹失控被撞的,有病重无药可医的,有家里欠债连连被债主追杀,有丈夫外面有人受不了投河的……”
墨子渊嘴角微扬,将长剑捆于腰间:“都死的其所啊,像是意外又不像是意外。”
陈烁华: “是属下无能。”
“与你无关,过去这么多年了,能查到这些也不容易。”墨子渊闭上眼,认真回忆,忽然一段近乎要被他遗忘在长河中的记忆瞬间浮出水面。
‘殿,殿下,奴,奴婢把风筝给您拿下来了——”
‘谢谢,他们都不敢爬上去,你真勇敢,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殿下,奴婢叫敏,敏春——”
“你为何一直低着头?”
“奴婢相貌与旁人,人不同同,怕吓到了殿下——”
“母后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与旁人不同的乃是上天格外的恩赐,旁人不懂欣赏,你也不必自卑,抬起头来吧。”
墨子渊睁开眼:“这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敏春的人?”
陈烁华思索片刻:“没有。”
“去查她。”墨子渊:“她曾是我母亲的宫女,在大火的前半年,忽然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所以被赶出了宫。”
“是,敢问殿下她可有什么样貌特征?”
“我母亲当年不受宠,有人便故意往她宫中送一些面容不佳的宫女,其中敏春……”墨子渊闭上眼沉思:“我隐约记得她眼角处有一颗黑色的大痣。”
“她口齿不清,有些自卑,见人就躲,为人做事却比较细致,所以掌事姑姑才将她留了下来,直到后面她突然发疯,老是跑到我面前念叨着一些古怪的事儿,掌事姑姑瞧见了才将她赶走。”
陈烁华皱眉:“他都在殿下面前说了些什么?”
“我当时太小了,如今也过去太久了,实在记不清了。”墨子渊摇头:“好像是一日我同母亲在御花园散步,她突然冲出来,没有说清楚什么却在我面前手舞足蹈,还要拉着我去什么地方,被侍卫拦下后,姑姑便把她赶出宫了。”
陈烁华:“殿下可知她老家在何处?”
墨子渊皱起眉头:“这个我从未留意。”
陈烁华:“属下会尽力查明。”
墨子渊点头,将自己长发束起:“去忙吧。”
陈烁华看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些掩盖不住的欣喜,便忍不住追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送东西,顺便”墨子渊勾唇:“见见挂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