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灰烬
明月依旧,墨子渊卧在床上静想。
身体略带疲倦他却无半分睡意,思绪飘向远方,唇齿上仿佛还残有余温。
轻碰嘴唇,今日树下的一吻浮现在眼前。
难得的冲动,他并不后悔,反而滋滋回味。
“谢梓寒……”他抱紧被褥轻声呢喃着:“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月色入星河,清风拂雪柳。
若爱人伴心间,春梦亦可了无痕。
……
前几日还是春光明媚,昨夜却突然下起了大雨,天色未亮,便感觉到了丝丝的寒意
但无论时节如何变换,也依然改变不了十日一次的早朝。
墨玄在回宫之前便听闻周太仆恶病缠身,果不其然,未能挺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太仆一职虽只是个从三品,但其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涉及范围极广,因而不少人对此虎视眈眈。
不出墨玄所料,朝上果然有不少人举荐李勋。
墨羽听他们说完微微点头:“李学士,诸位大臣都举荐你,你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皇上。”李勋面露难色:“微臣这些年虽处理过不少事物,可依旧对前路惶恐生怕不能胜任,会有负诸位厚爱,何况微臣认为无论身在何职都应全力以赴为陛下尽忠,如今能得各位大人的信任,微臣已然满足现状了。”
“李学士谦虚了,短短几年便立下几项重功,实乃不可多得之良才。”翰林院掌院:“能有李学士这等贤才,是我顺康之福呀。”
李勋:“能为百姓们造福已实属恩典,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众望。”
好一招以退为进
墨玄心中讥讽,抬步走去殿中
“父皇,儿臣有异。”
墨羽:“你说。”
“儿臣认为,太仆之位牵多甚广,断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李学士虽能力出众,但其细致稍欠,并不是最佳人选。”
墨玄目光恳切,无视周围怨念。
若换做几年前,即便不赞同也无能为力,甚至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但今时不同往日。
此话一出,些许大臣不满之色溢于表。
可碍于如今局面,他们选择默不作声,只有几位出来辩护。
李勋袖中的手已然拽紧,他刚才推脱,如今已不好再为自己说话。
几番争论无果
墨羽只能揉着头,说改日再议
私下却派苏公公来找他:“殿下,皇上想见您。”
墨玄并不意外,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宣政殿内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墨羽停下手中事物:“坐。”
“多谢父皇。”
墨羽:“召你前来,你应当明白是为了何事。”
“儿臣明白。”墨玄微微将头低下,不去看他:“但儿臣还是那个意思,李勋不合适。”
墨羽沉默片刻:“朕知道,因当年粮草一事,你心中对李勋存有怨恨,可过去的已然过去,何况父皇也已重罚了他。”
“父皇是说的什么话。”墨玄抬眸轻笑:“既然您已经责罚过了,那儿臣断然没有再怨恨他的道理,儿臣是真心觉得他不适合罢了。”
墨羽:“说说缘由。”
墨玄应道:“儿臣记得,李学士一开始是掌管水利之事的,后因虫灾接触农田,再到运送粮草直至如今的翰林院学士,他涉及的领域很多,但偏偏没有舆马和马政”
墨羽认真思索:“你说的不错,可毕竟人无完人,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可是父皇。”墨玄问道:“若别无选择了,那谁都可以从头再来,但如今有更好的选择在我们眼前,为何又要舍近求远呢。”
墨羽:“哦?你心中有举荐之人?”
“是。”墨玄起身行礼:“儿臣听闻周太仆膝下有一子,名唤周屏,已在太仆寺协助数十年整,如今大多事物也都由他处理,那父皇为何不让他接手太仆呢?”
墨羽抿一口茶,深深叹气:“朕知道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个人才,但太仆一职无论怎样都是三品官职,若贸然让无职之人接手,恐会引发朝臣不满。”
墨玄:“官职不在高低,有能便是贤才,周屏在太仆寺数十年,那里的人都敢将重任交付于给他,想必他很被认可,那这样的能人又何必要被局限于官职中呢?”
墨羽并未回答他,反而问道:“你既已想到此人,那刚早朝时为何不提出?”
墨玄抬眸与他对视:“朝局瞬息万变,儿臣摸不透所有人的心思,便不想白白葬送一位贤才了。”
墨羽心知他的意思,思虑半晌后依旧没有答复,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朕会好好考量的。”
“父皇。”墨玄双手抱拳,单膝跪于他身前:“当年您曾告诉儿臣,不仅要对得起天下百姓,还莫要辜负了朝中大臣。”
“如今儿臣相信周屏的能力,朝中大臣也不会有几人反驳儿臣,所以于公于私我都恳求父皇能认真考量。”
墨羽沉默好半晌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退下吧。”
“儿臣告退。”
墨羽就案台上的笔墨推开,烦闷的揉着额头。
玄儿如今手上有权,无人敢正面反驳他,但朝中支持他的人还是太少,周屏却个可用之才,玄儿的意思我也明白。
当年已将玄儿舍入不毛之地,如今这个做父亲的也该补偿他一些了。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
墨羽拾起一旁的笔,刚落下一字,胸口便传来熟悉的疼痛,钻心感逐渐蔓延全身,他手指开始颤抖,笔掉落在地,他僵硬的转过身,双眸赤红的看着那不知何时开启的密室……
宣政殿外
李絮荷提着食盒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
墨玄抬眸,不自觉向后一退:“贵妃娘娘。”
李絮荷笑容一僵,随即恢复柔和:“早就就听闻太子殿下胜仗归来,只可惜我前些时日一直忙着料理后宫,并能未前往迎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墨玄:“贵妃娘娘替母后打理后宫费心费力,我感激还来不及,何来责怪一说?”
李絮荷面部忧愁:“本宫自打入宫便就打理后宫,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谈不上费心费力,比起这些我倒是更希望姐姐能早日康复,也好担起一国之母的责任,也好被万民朝拜。”
墨玄:“这些并不劳烦贵妃费心了,我母亲乃父皇明媒正娶的妻子,陪父皇从王爷走到如今的盛世,她虽身体抱恙无法担责,但依旧是一国之后,也理应受万民朝拜。”
李絮荷表情微僵:“啊……是”
墨玄淡笑:“父皇这些年一直便寻名医,如今我归来也会请高人为母亲医治,贵妃娘娘做好自己分内之责便是。”
他看着李絮荷手中的食物,不由道:“这刚刚下了早朝,有些大臣们都还未到家,贵妃娘娘便能算准时间为父皇送来点心,倒真是体贴。”
“本王希望贵妃娘娘能一如既往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父皇身上,毕竟国事和家事对娘娘的来说还是分开些好。”
李絮荷咬咬牙:“本宫自当明白家事和国事要分开,多谢殿下提醒。”
墨玄:“贵妃娘娘在家事上若遇到无法处理之事,也大可来找本王。”
见这光线越发燥热,墨玄手遮挡阳光:“本王乏了便先行退下了,娘娘好生陪陪父皇吧。”
李絮荷手中的秀帕拽紧,咬牙切齿的盯着墨玄离去的方向,却不自觉红了眼。
她入宫十余年,独得皇上恩宠,皇后抱恙她是整个后宫最尊贵之人,各方大臣送进来的妃子,她都在中间阻拦,让她们这么多年无法怀孕,甚至无法侍寝。
朝中有父亲,她从未担心这种事会引发朝臣不满。
本来应该一生荣宠,可只要洛沐漓活着,她便依旧谈不上是皇上的妻子,而且这么多年了。
李絮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毫无动静,她不相信是自己身体的问题,但墨玄的存在却向她证明,真的是自己无福。
哪怕有个一儿半女,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虚度了数年光阴,如今父亲在朝中地位不如当年,许多大臣见此缝隙,纷纷往后宫塞入女子。
再拖下去,过了这大好年华,她便更难有孕了。
“翠荷!”
“奴婢在。”
“我们回去。”
翠荷赶忙扶住她:“来都来了,娘娘我们见见皇上再走吧。”
“不行,再说下去皇上会厌烦的,这件事我不能帮父亲了。”李絮荷喃喃自语道:“回去给父亲写家书。”
墨子渊心中有些烦闷,到宫殿门口也并未进去,坐在门口双手撑在身后,吹着清风看着雪柳。
他知道父皇身为帝王,后宫妃子不会少,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子嗣,便是对母亲最大的宽容。
当年许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只能成泡影。
“殿下。”陈烁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您有心事?”
墨子渊轻闭上双眼:“你怎么在这儿,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陈烁华:“属下无能,稍后就去。”
墨子渊睁开一只眼,拍了拍身旁的石板:“来都来了,陪我坐会儿。”
“是。”
墨子渊无意中扫过他,便眉头微皱:“你脸怎么了?”
陈烁华下意识的垂下眼眸:“无事。”
“你这样可不像个无事人。”墨玄扬了扬下巴:“抬起头来。”
陈烁华抬起头与他对视:“是。”
墨子渊看像他脖颈出一条淡色的划痕:“受伤了?”
陈烁华单手压在划痕上:“不小心划了一下,有劳殿下费心了。”
“别老捂着,容易化脓。”墨子渊移开视线:“我房间内有膏药,拿来涂一些。”
“是。”
墨子渊单手捂住自己的脸,神情有些复杂。
只是一条划痕而已,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对劲,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他还未曾思考明白,一道黑影闪着他身前:“主子。”
是他培养的暗卫。
他曾在三嘱咐过他们,在皇宫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出来。
墨子渊冷下脸:“何事。”
暗卫递来一个包袱:“您看。”
墨子渊打开,里面是一坨湿漉漉,好似是不是被水浸湿的灰屑:“这是何物。”
“属下不知。”暗卫老实回答:“属下依照您的命令,昨晚巡视凤仪宫时发现娘娘的贴身侍女在午夜溜进厨房,点燃了灶火。”
墨子渊皱起眉头:“秋莲每日贴身照料我母亲,一日下来多是疲惫,即使半夜饿了,也应该会选择小厨房的糕点,而不是重新点燃灶台做吃的。”
暗卫:“属下也觉得奇怪,而且秋莲姑娘煮好食物后,是将燃烧的灰屑扔到水池中才吃的……属下等她离去后才敢靠近,也只捞上来了这些。”
“不过。”暗卫在身上摸索,半晌从怀中掏出了一朵干枯的菊花:“属下还在灶旁发现了这个。”
“很不错。”墨子渊接过后,拍着他的肩膀:“多留意她。”
“是。”
“退下吧。”
墨子渊将包袱带回房间,铺在桌上。
已经被燃烧成了灰烬,又从水里捞出,已然看不清原先是什么东西了,凑近一闻,只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伴着一些水中的泥臭。
但看这色泽,绝对不是木屑。
他脑海中猛然想过老师提过的香味下毒
她这么费劲心思的想要隐藏,这个东西难不成就是那个香味的来源?
思虑至此,墨子渊起身写好密信,站到窗边唤来信鸽。
好半晌,一个小巧圆润的身影才慢慢飞来。
“怎么胖了这么多? ”
墨子渊将纸条放好,用食指揉了揉它的头:“一定要送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