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逃
“微臣知道这一次罪责深重。”墨子渊:“不愿让皇上被亲情左右。”
墨羽垂着眼眸,旁人一时看不清他的情绪:“说说你错哪儿了。”
“其一,微臣不该擅自回城,其二,微臣不该与国师比试伤了国师。”墨子渊机械般的回答:“其三,微臣应该自行前来请罪,不该让皇上费心。”
“嗯。”墨羽点点头:“还有呢。”
墨子渊:“微臣不知。”
墨羽抬眸直视他:“你当真不知道吗。”
“请皇上明示。”
墨羽同他对视片刻,最终无奈叹气:“玄儿,这里就你我二人,你大可不必如此防着父皇。”
“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墨子渊淡笑:“微臣不懂。”
墨羽片刻后摆摆手:“罢了。”
“边疆艰苦,朕本意是让你去休养,你若觉得不适应想提前回来,派人送书信一封朕自会应允你。”墨羽逐渐愤怒:“可你为何要擅自回京还带回了边疆驻守之人,你可知这是大忌!”
“皇上息怒,请听微臣一言。”墨子渊跪拜行礼后才开口道:“我边疆的将士多是世代驻守在那儿,忠心可鉴。”
“但微臣前段时间听说有人拿着朝廷的命令前往边疆,对我的将士百般折辱,因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向皇上诉说,出于无奈微臣只能向皇上请命前往,到此后才发现,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是他们拼尽全力所送出的。”
墨子渊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火:“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男儿,不应该像阶下囚一般被光天化日进行鞭形辱骂,哪怕他们有错在前,军队也有军法在上!”
墨子渊:“微臣是这朝中的太子,亦是他们的将军,为何朝廷要直接跨过微臣干预他们?”
墨羽微愣:“还有这等事……”
墨子渊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微臣记得皇上对微臣说过您已提前派了人过去,为微臣的到来做铺垫,那微臣请问皇上是否知晓他们的所作所为?”
不等墨羽开口,墨子渊便继续道:“不过微臣认为皇上不知情,毕竟微臣身在其中时是连只信鸽也放不出去,在军营全方面被封闭的情况下,皇上怎能知晓当时的状况?微臣也是心急难耐,才决定提前回京。”
墨羽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墨子渊叩头:“所有罪臣墨玄今日在此,代表边疆浴血的将士,恳请皇上主持公道。”
墨羽沉默良久:“朕派去边疆的那几人,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伤我将士。”墨子渊:“微臣擅自做主,将他们扣押在了地牢。”
墨羽:“将士是守国之根本,如今发生这种事,朕自然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你做的对,朕会派人彻查。”
墨子渊:“敢问皇上要将交此事交给谁?微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今伤了他们的人是从朝中而来,微臣只是……”
“墨轩。”墨羽打断他:“他身为锦衣卫统帅,又曾经率领过将士们上过战场,在军中也还算是有威望,为人较为细致,也与你一同查过案,他的人品想必你也清楚。”
墨羽话语迅速:“如若你没有异议,那么朕便即刻下旨。”
“只要能查出真相安抚军心,微臣便愿意极力配合。”墨子渊:“那微臣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既然朕都答应会还你一个公道。”墨羽食指微微弯曲,不轻不重的敲打着桌面:“那你是否能告诉朕,你带回来的人如今身在何处。”
墨子渊面不改色:“微臣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玄儿,你从边疆带回来的人如今身在何处?”墨羽:“还需要朕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墨子渊:“微臣是一人回京,请皇上明查。”
墨羽漠视着他,薄唇微启:“撒谎。”
墨子渊:“臣不敢犯欺君之罪,还请皇上听臣一言。”
墨子渊被捆了许久早已半身酸麻,进殿后又一直直跪在殿中,如今已然觉得四肢不是自己的了。
可他依旧面不改色:“微臣自从离开边疆便一直走小路快马加鞭独身回京,一路上除了偷袭的刺客便再未遇到过旁人。皇上如此笃定微臣带了人回来,敢问是听谁所说。”
墨羽面容一僵,神色间好似出现了一条裂缝,他片刻后皱眉:“遇到刺客了为何才提起 ,你可有受伤?”
墨子渊微愣,随即应道:“儿臣并无大碍,刺客有三名死于儿臣剑下,此刻应已被恶犬豺狼啃食干净了,还有一人虽侥幸逃走,但也已受了重伤。”
墨羽:“你可有探究那几人的身份?”
“那几人是死士,儿臣无从查起。”墨子渊:“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告知,究竟是谁告诉您儿臣并非一人回归。”
墨羽垂眸,并未开口。
寂静在宫殿内蔓延,悄然划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玄儿。”墨羽抬眸:“此事到此为止,你莫要再参与了。”
“可以。”墨子渊面色依旧,甚至没有皱起半分眉头:“但儿臣需要一个理由。”
墨羽沉默良久:“父皇会为你讨一个公道的。”
像是怕被再次追问,话音刚落他便再次开口:“还有今日你在街上之事,朕已经听说了。”
“朕相信你,也会派人去查明一切,但为了不必要的纷争。”
墨羽扫视过他,眼中有难以抹去的忧虑:“朕会在宫中给你安排一个住所,你近几日便不要出宫了。”
墨羽刚刚转身
墨子渊那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父皇,这是换了个地方将儿臣禁足吗。”
明明是询问,却不带半分期盼。
墨羽背对着他:“你刚连夜奔波从边疆回来,如今又在大街上遇到了刺客,刺客所说,百姓们也听在了耳中,此刻城中定是刮起了你的谣言,朕如今留你在宫中,是休养也是平息。”
话音消散,身后寂静一片。
他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走这样的极端了,明明很想念却不能长见。
墨羽自问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或者说他从来就不配当一个父亲。
皇家的男儿,注定是争夺权利的工具。
这是他母妃临终前告诉他的。
他曾无数次想过逃离,但最终失败,他曾想过哪怕接受联姻,也不愿有自己的孩子,不要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直到遇见沐漓,他发誓,不为别的,只为想要和她有一个后代。
所以在子渊出生之前,他曾有过无数的期盼。
可犹记得那日,他带着沐漓试图逃离皇家,在途中她却早产。
那个小镇偏僻,他抱着沐漓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稳婆。
那夜,沐漓在房里疼得撕心裂肺,他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子渊降生了。
于是,他见到子渊的第一眼是伴着鲜血的。
产婆说沐漓失血过多,便赶忙将子渊抱到了他的怀中便开始救治床上的人。
那夜他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孩子是炽热带着血腥味的。
从那时起,他心中便涌起的莫名的恐惧,总觉得是怀中的婴儿差点害死了自己的爱人。
他知道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他也想忘却。
可这种感觉并没有被岁月所消磨,反而越发强烈。
他不自觉开始远离和疏远,沐漓在身旁时,他还可以忍受,甚至感觉到自己也是爱他的。
但沐漓不在时他便只剩了恐惧,所以他总是避免与子渊单独相处。
曾经无愧于心是如此,如今有愧于他,便更是不敢面对。
二人僵持,谁也不愿开口。
这种感觉让墨羽觉得窒息,就在他忍不住要离去时
那人叫住了了他
“父亲。”
不是父皇,是父亲。
他心头一颤:“何事。”
“您既然听说我不是一人回城,那想必也应该听说了我不是一到翊城就回了东宫。”墨子渊拳头慢慢捏紧:“您清楚我打伤了国师,想必您也知道理由。”
“所以,您又强行将我留在宫中。”墨子渊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是为了给谁让道。”
“玄儿你多心了,你提前回宫一事,你既有了解释,那么朕自然去查。”墨羽解释道:“你回城前去江湖的武林大会朕也知道缘由,你在夜阁的几年赏金教主待你很好,你对他们心中有愧,此次江湖武林大会你前去助愧,乃是还情还礼,朕能理解。”
“至于国师受伤……”墨羽:“比武之事,舞刀弄剑难免受伤,既在情理之中,朕自然不会计较,所以将你留在宫中,正如朕刚才所说的那般,是修养和平息谣言。”
墨子渊轻声道:“那父皇可曾想过,若儿臣无法出宫,那武林盟主之位是否会移交他人。”
墨羽:“朕了解过了,那个位置不是你的,便是国师的,既都是收归于我皇家管理。”
“与谁都一样。”
轻描淡写几个字,将墨子渊定在了原地,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开口时声音也有些嘶哑了:“与谁都一样……那么父皇宁愿意将这股权利从儿臣手中移出,交给旁人,都不愿意留给儿臣吗。”
“玄儿啊,涉世太多未必是好事。”墨羽依旧没有回头:“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儿臣已经被拽回来了。”墨子渊自嘲一笑:“没有过于多自保的东西拽于手,父皇当真不担心儿臣会陷进去吗。”
墨羽:“你不必多言,朕心意已——”
“可是父皇,您刚才才说过留儿臣下来是为了修养和平息谣言,如今怎的变相承认。”墨子渊:“是为了不让儿臣去参加武林盟主继任大会。”
墨羽:“朕说了,是你多心了!”
“可我不懂啊,父亲。”墨子渊双手握拳,身体微微抖:“将我接回宫中册封太子的是您,一次又一次剥夺我向上扩张势力的是您,同意我去边疆愿意将边疆兵权交与我的旧是您,可事到如今,将其他权利从我手中拽出的还是您。”
墨子渊微微哽咽:“父亲,您是有什么苦衷吗。”
“够了!”墨羽一甩衣袖,怒声打断他:“你虽是太子,但如今坐在这帝位上的依旧是朕,你身上还有嫌疑未能洗去如今又以下犯上,你真当朕不会责罚于你吗!”
墨子渊与他对视片刻,慢慢移开眼,他做跪拜礼:“是微臣唐突了,微臣认罚。”
墨羽深吸一口气,他紧咬牙关,直到口中漫出血腥的气息,他举起桌上的画卷,便向墨子渊砸去:“你如今是带罪之身,在一切未能查明之前,你给朕好好在宫中待着!如若不然,休怪朕按律法处置。”
画卷结实砸在墨子渊头上,他没有躲开,恭敬行礼:“臣遵旨。”
直到墨羽怒气冲冲的离去,墨子渊也并未抬起头。
“殿下您快起来吧。”苏公公不知何时赶到他身旁来:“皇上都走了,让老奴扶您起来。”
墨子渊捡起地上的画卷缓缓起身:“苏公公,我想问您个事儿。”
苏公公:“瞧您这话说的,别说一个,就十个百个,老奴也绝对照说不误。”
“您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墨子渊低声道:“可曾发觉,他变了不少。”
“哎。”苏公公叹气:“身在帝位的人,哪有不变的,时而喜怒无常也是因为压力太大,不过您放心,皇上绝对还是想念着您和娘娘的。”
墨子渊微微点头:“嗯。”
“您别放在心上啊,累了一天了,老奴带您去休息吧。”
“好。”
宫宫内空置的房间很多,虽然定时会有人专门打扫,但要住进去必会提前准备。
墨子渊所住的这个房间宽敞明亮,他走到床前抚摸着枕头,被褥,这些都是新换的。
环顾房间基本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想必不是这一两日才准备好的。
他打发走苏公公,挥袖关上门窗,坐到床边打开那幅画卷。
黑色的线条由四周向中间而汇聚,聚集处笔墨勾勒交错,他画卷举起,由窗外透出的光穿过。
逃。
果然。
墨子渊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泛红,他起身取出身上的火折子,将画卷一烧成灰。
熊熊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他就知道,父亲依旧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