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洺沽山下,碑文祝语
从皇宫到洺沽山,一路都是官道,路途很平坦。
司银玄并没有睡着,因为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坐马车。尽管车已经走得很平稳了,但他还是不习惯这种摇摇晃晃的环境,根本无法入睡。
而他对面的司银央,抱着胳膊靠着车壁,俨然一副熟睡模样。
小桌上的烛火幽幽,照亮这小小一方天地。司银玄看着手中的花盆,昏黄的烛光落在碧绿的叶片上,像是给它渡了一层暗金色的边。
此刻应该是丑时过半,距离天明还有两个多时辰。
车外有规律的马蹄踢踏声,还有马车行走时车轮碾过地面的轱辘声,但司银玄却觉得四周安静得出奇,他看着怀中的栀子花,忽然很想跟花馥栀说话。
但望了一眼熟睡的司银央,司银玄还是压下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再次闭上眼,靠着车壁只打算养神,结果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天光大亮,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只留下一滩残泪。
“醒了啊?”司银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司银玄脑子还不太清醒。
眼前递过来一个两面焦黄的比他脸还大的饼,他下意识接过,又听司银央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们申时便可到达洺沽山,已有一个侍卫快马先行,去通知那边的守陵官做好准备,棺木到了就可以直接下葬封土。”
司银玄“嗯嗯”一声,捏着大饼咬了一口。
好硬。
还没有馅儿。
他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嚼得牙酸。但腹中空空,他还是勉强啃了几口,让饥饿感消退了些。
“不吃了?这就饱了?”司银央看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饼,对这种猫一样的饭量十分惊讶。
不是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吗?这个年纪的人,怎么会只吃这一点点就够了?
他十四岁的时候,这个饼能吃下去六个。
司银玄不想显得自己娇生惯养的,只说:“我歇会儿再吃,现在没什么胃口。”
“哦,这还差不多。”司银央说着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纸包扔桌上,打开,里面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大饼,“这里还有,多吃点,你在长身体呢。”
“谢谢皇兄,但……”司银玄迟疑着婉拒,“有点噎人,我吃不下。”
“噎人啊,早说嘛。”司银央又扔了一个羊皮水囊到桌上,“这有水,就着吃吧。”
“……好。”
盛情难却,司银玄只有又慢慢就着水吃了几口。
但司银央路上闲的没事,一看他停下不吃了,就劝他几句。
等到马车停在洺沽山下时,司银玄终于吃完了一整个大饼,外加喝了半肚子的水。
他本想打开车窗看看这沿途的景色,就因为这个饼,什么都没见着。
另外两个饼毫无疑问进了司银央的肚子。
“唉,难怪你弱不禁风的,我五岁时吃得都比你多。”司银央仍是不满意,苦口婆心劝了一路,也只让司银玄吃了一个饼,有点挫败。
司银玄不想解释什么,自己掀开车帘率先钻了出去。谭春已经站在了车外,见他出来,立马上前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司银央紧随其后跳了下来。
二人刚下地,几步之外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家丁齐齐跪下:“覃氏五代家主覃晓宇,见过琦王,见过九皇子。”
守陵官是世袭的,大夏国建国以来,守皇陵的一直是覃家。
司银央瞥了一眼正在好奇张望的司银玄,知道这个弟弟以前没见过大山,也不打扰,自己上前去交涉。
“免礼。”司银央走到覃晓宇身边开口道。
覃晓宇不等司银央发问,自己主动汇报情况:“王爷,下官接到通知,已带人在第十三陵挖好墓穴,随时可以落棺下葬。墓碑也已经备好,只需将碑文交与下官,两日后便可立碑。”
“嗯,有劳覃家主了。”不用多费口舌,司银央对此非常满意。
那边,司银玄还在仰头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发呆,司银央不由得觉得好笑,走过去拍了下他肩膀:“别看了,之后有的是时间,你可以看个够。”
司银玄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跟着他一起走到了覃小宇面前。
“要即刻下葬吗?”司银央又问他,“还是说让他们卜一个适合下葬的时辰?”
“不用了,就现在吧。”司银玄垂下眼,声音有些低落。
栗公公已经踏上了轮回之路,根本没有在天之灵一说了。
覃晓宇听到这话,颔首应了声“是”,他身后的家丁不用他说,已经自发走向后面装着棺木的马车。
司银玄伸手向怀中,把那张写着碑文的纸交给了覃晓宇:“碑文就照着这上面的写。”
“是。”覃晓宇接过放入袖中。
“另外再加一句话。”司银玄低头在地上搜寻,想找块石头或木棍,没找到。
司银央看出他的意图,把自己袖中的匕首抽出来递给了他。
司银玄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用刀尖在地上一笔一画刻下:百福齐臻,岁岁安康。
“就写这句吧。”司银玄站起身,看着地上的八个字轻声说道。
司银央拿回自己的匕首,扫了一眼地上的字,心中颇为意外。
撰写碑文按道理来讲是要称颂此人生平的,可司银玄写的这一句,丝毫不提今生,只祝来世。
怪哉!怪哉!
司银央越发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覃晓宇看到这加的一句碑文,也是一愣,不过还是冲司银玄恭敬拱手:“下官记下了,九殿下请放心。”
这时那几个家丁抬着棺木经过,径直向着上山那条道上走去。
司银玄带着谭春抬脚跟上,司银央和覃晓宇也跟了上去。
山上辟出了一条宽阔的石阶路,由青石铺成,从山脚一直铺到最上面的皇陵,一眼望去,像是登天长梯望不到头。
但第十三陵只在距山脚一里的地方,司银玄跟着抬棺的几人走了一会儿,就见他们步子一转,不再向上走,而是踏上了一条窄了许多的侧道。
两刻钟后,司银玄看到了那个新挖的墓穴。
山间雾霭重重,水汽中漂浮着泥土特有的腥气。
“一、二、三,落棺!”
四个健壮家丁齐心合力,把黑色棺木稳稳落进墓穴中,随后从旁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铲子,开始填土。
第一铲土落到棺盖上时,谭春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坟前:“干爹!一路走好!”
这一声哭嚎在山间显得无比凄厉,几个家丁动作顿了下,纷纷往司银玄这边看过来,见主子们没有多话,才继续填土。
家丁们挥汗如雨,棺材一点点被黄土掩埋,墓穴被填平,又在太阳落山之时被修成一个小小的坟包。
覃晓宇走到司银央和司银玄身后:“王爷,九皇子,落棺已成,天色渐晚,随下官去明夏庄吧。”
明夏庄,洺沽山内修建的皇家山庄。
按大夏祖制,每年太祖皇帝登基那一日,大夏国当朝皇帝需携皇后太子前来祭拜,偶尔还带上一两个极得圣心的臣子。
焚香沐浴,三跪九叩。感怀先辈筚路蓝缕,自省己身发奋图强。
一般头天来,当夜在明夏庄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回宫。
而此次司银央和司银玄一并前来,圣上君父慈悲,恩赐两个儿子入住明夏庄,只不过是住在给臣子住的偏殿。
覃晓宇微微弯腰,在前侧方引路,司银央道了句“有劳”,回头招呼着司银玄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