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悲伤即牢笼
苏白看到了自己许多所谓悲伤的往事,但心情却没有太大的起伏。
悲伤确实悲伤,但那些回忆并不是苏白走不出来的牢笼,或者说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努力走出来,然后不断往前走,最后才成为了此时此刻的苏白。
欺骗和背叛在噩梦世界里永远是比恶鬼更恐怖的东西,甚至比强大的恶鬼更常见,出现得更频繁。所以只要在噩梦世界活得够久,就终究会有习以为常的那一天。
习惯了,就不会再心痛。
但是后来,在那哭声中……
苏白看见苏玄为了救小时候翻出窗险些坠楼的自己而手臂重伤,甚至失去了右手的小拇指。
苏白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小时候的苏玄和母亲一起过生日的画面。
苏白又看见了自己上一世在噩梦世界结识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朋友……
有的时候,真正让人悲伤的可能不是那些痛苦的回忆,反而是一切被摧毁得支离破碎之前,曾经拥有过的温馨和快乐。越是转瞬即逝的美好,越是让人感到悲伤。
「叮——」
「哐啷——叮啷——」
近在耳边的铃声,和车厢后方越来越响的铃声和铁链镣铐声将苏白从回忆中惊醒,耳边的哭声也变得越来越弱。
苏白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鬼新娘几乎从最后一排的座位站了起来,手上和脚上无形的铁链除了碰撞声之外,竟然还隐约有一些金属开裂的声音混杂其中。
鬼新娘的口中也正不断发出着没有理智的野兽般的低吼声。
和不知所措的三人组不一样,苏白能够感觉到鬼新娘身周的力量正在暴动,如同释放出了强大的威压那样,瞬间压制住了想要做些什么的白旗袍,以及不停哭泣着的护士小姐。
也许是之前答应过苏白要不停地哭,即使感觉到了鬼新娘的暴动,一旁的护士小姐也依旧在低声哭泣着,只是对鬼新娘和苏白都不再造成太大的影响。
鬼新娘在公交车上开始暴动,苏白下意识看了一眼444路末班车的驾驶座,却发现鬼新娘暴动的力量明明已经在车厢里暴动,却并没有靠近驾驶室。想来那位司机先生之所以特殊到刚才可以不受哭声影响,现在可以不受鬼新娘的影响,必然也是有着他自己的特殊之处。
“快看窗外!”旁边突然传来秦戈的声音。
万莎莎这个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好像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张一步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越是蜜罐子长大的事情越容易因为一些小事钻牛角尖,所以两个人即使捂着耳朵即使哭声渐低也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倒是秦戈早早摆脱了哭声,甚至发现车窗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苏白循声向车窗外看去,发现车窗外的风景发生了变化。上一次前往社区医院站的时候,外面是城区的大马路,迷雾中隐约能够城区各种高层建筑的影子。
但现在车窗外却是和诡村很像的土路,周围有农田和沟渠,只是不像诡村那样遍布会动的稻草人和从水中伸出的惨白手掌,更像是普通的夜晚的农村。
忘记天空中的红月,车窗外静谧的景色甚至会让人脑海中响起鸟叫蝉鸣。
然后,苏白就看到车窗外出现了几个人影,一个没有五官的男人将身边的女孩推了出去,推向一群如诡村村民一般的黑影,然后男人从那群黑影的手中获得了一些钱币,迈着心满意足的步伐离去。
女孩被黑影推着不断向前走去,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步伐踉跄的从后面追了过来,不顾黑影阻拦地和女孩抱在一起哭泣,想来应当是那个女孩的母亲。
母亲似乎无法阻止女儿的离去,只能将装满了馒头和饼的布袋塞到女儿的怀里,哭着看女儿继续被那些黑影带走。但在最后一刻,母亲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竟然不顾一切地再次向黑影冲了过去,想要抢回自己的女儿,最后被黑影狠狠的推开,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一阵迷雾突然将车窗外的人影遮蔽,等公交车驶出迷雾的时候,车窗外的母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牛车。
戴着斗笠的车夫赶着老牛,后方拖着的是一辆不那么精致的木板车,木板车上端坐着的是身穿华丽嫁衣的新娘。头上盖着的喜帕让人看不清新嫁娘的表情,但新娘的身体一直在轻轻颤抖着,双手也揪紧了手中小小的布包。布包用料和做工粗糙,和新娘的精致嫁衣格格不入,看着却像是新嫁娘至关重要的宝贝。
“……”
苏白知道,车窗外正演绎着鬼新娘的人生。
公交车再次穿入一阵迷雾,但这阵迷雾却并没有立刻散去,迷雾中甚至出现了数枚在半空中上上下下飘浮着的,巨大的贴着囍字的红烛。
穿过那些飘浮的红烛,一张挂着红帐的木床诡异地出现在迷雾中,身穿嫁衣的鬼新娘阿喜正端坐在床沿,动作和她端坐在公交车后排时一模一样。
和在牛车上的时候相比,新娘的头顶的喜帕边沿系上了银色的铃铛,双手和双脚都被粗粗的铁链镣铐绑住,铁链的另一头被死死地钉在地里。
床沿的新娘支撑不住晃动了一下身体,喜帕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那银铃的声响穿过车窗极其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然后代表着诡村村民的黑影就突然从迷雾中出现,举起手中的木棍和农具,砸向发出了声响的新娘。
那精致的银色铃铛,从一开始就不是装饰,而是残忍的束缚。
新娘在黑影的攻击中倒地,444路末班车也在下一秒离开了迷雾。
「啊啊啊啊啊——!!」
车厢内,鬼新娘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震碎一切。但那恐怖的叫声和夹杂着的哭声中,没有了那种野兽的低吼,反而更像是刚才车窗外回忆中无助的妹妹和绝望的女儿。
“下一站!终点站!诡村!”驾驶座上的司机突然大喊着开始报站,明明连“社区医院站”的影子都还没有看见,司机却一脚油门直向诡村而去。
不只是司机刚才报站的声音中带着急切和兴奋,报完站之后,那位司机先生还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等这一天可太久了!”
司机先生和苏白都知道,之前如同野兽一般没有理智和记忆的鬼新娘,正在找回自己的记忆和成为厉鬼后渐渐丢失的人性。
找回了自己的鬼新娘,也必须为这循环了无数次的车程画上句号,为这个故事谱写正确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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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白之前从座位上起身,并且坐到那位一身狼狈的护士小姐身边去之后,万莎莎就有些搞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万莎莎本想要起身向苏白询问清楚,思绪却被突然响起的哭声打断。
在悲伤的歌声中,万莎莎看见了小时候在农村的破瓦房,看到因为无法承受贫穷生活而抛弃年幼的她和父亲远走他乡的母亲。
小时候的万莎莎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母亲去了漂亮繁华的大城市,只觉得她会留在农村是因为沉默寡言抚养着她的父亲太过没用。于是初中还没毕业但成绩优秀的万莎莎不顾一切离开父亲,独自跑去城里寻找母亲,一心坚信城市里的母亲会给予她人人称羡的生活。
万莎莎找到了母亲,她却已经和别的男人组成了家庭,甚至已经有了个儿子。
万莎莎母亲和父亲结婚的时候,因为她父亲年龄不够,就只办了酒,没有证。所以当万莎莎母亲知道女儿找到了她认出了她后,哭着甚至跪着求万莎莎回农村去,千万不要毁了她的生活。
万莎莎没有毁掉母亲的生活,但她自己小小年纪就已经支离破碎了。她没有选择回农村,反而留在了城里,时不时能从母亲那里拿到一些钱,自己也找一些不要求年龄的工作,整日浑浑噩噩至今。
“……”不知道为什么,在哭声中万莎莎突然开始想念沉默寡言的父亲,想念在农村时和父亲坐在院子里数星星,想念父亲每天骑着车送她上学时的背影,想念父亲给她抓回来鱼时满身的泥泞。
她想回家了。
她想快点回家!现在却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万莎莎刚刚从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就发现她醒过来的原因是车上的鬼新娘已经开始疯狂挣扎!而且他们下一站就要到诡村去?!
“我们是不是在诡村下车比较好?”万莎莎心慌之下,没怎么思考就说道,“诡村只是要他们的新娘,在车上,我们却要被新娘杀死!”
“别傻了。”苏白离开护士小姐,起身走到张一步和万莎莎的旁边,转身看向力量持续暴动的鬼新娘,“你还记得上次到诡村的时候,那里的人是怎么说的吗?”
“啊?”
“那里的人说‘就等新娘子和开宴了’,而不是说‘新娘子来了就开宴’,也就是说即使他们接到了新娘子,宴席也还没准备好,你猜是为什么?”苏白一边观察着白旗袍和鬼新娘的动态,一边又问,“哪有人等了新娘子那么久,还没准备好宴席的?”
“唯一的原因就是,”苏白的声音顿了顿,“他们还没有食材!”
“傻子,如果你们在诡村下车的话,你们就是宴席的食材!”
苏白简单明了地阻止三人组产生下车的念头之后,就迈着大步向最后一排的鬼新娘走去。
车厢里所有人和诡异的目光都落在了苏白的身上,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看一眼车窗的方向,就会发现车窗玻璃的倒影中,苏白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身穿嫁衣头盖喜帕的鬼新娘。
厉鬼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