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算(2)
“都散了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寂公子盯着眼前即将燃烧殆尽的枯木,似乎在复盘刚才与剑非的一战。
沛然剑究竟如何铸造,现在又身在何处她并不关心。
灭公子作为剑客和辛王之后对此剑的秘密耿耿于怀她颇为理解,可教主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寂公子觉得自己还没有接近问题的核心。
在她看来,即使沛然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厉害,百年过去怕也早已成为一把锈剑了。
想到锈剑,便不禁又想起剑非。
风云阁从哪找了这么个人出来?
天下真有这样的剑客?
在她原本认识的剑客中,以大师兄和灭公子最强。
前者姑且不谈,后者的剑法她是见识过的。
那仿佛从百年前的乱世中穿越而来的技巧,在如今的各门各派都不多见。
从辛王陵墓中,灭公子不仅找到了存放剑鞘的锦盒,还发现了祖辈留下的剑法秘籍,补全了家传剑法中残缺的部分。
他本就是剑道高手,所以新秘籍虽只修习一个月,却大有进益。
现在的灭公子,不用兵刃的自己即使出全力也没有把握百招内胜之。
可剑非呢?他的剑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让人完全看不出门道。
自己没出全力,显然他也没有。
自己用刚猛掌法是为求速胜以及别的目的。
可明明是个左手剑客的他又为什么先以右手剑迎敌?装腔作势?
她收回思绪,便发现灭公子已走远,手下们也离开此地去执行她下达的任务。
她的瞳孔中映着在小雨中逐渐熄灭的火苗,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
黑夜之中,无人察觉这棵被雷击中的枯木并不是原本生长在这里的。
亦无人细思,盘陵县周遭的铁矿在这协山径中有一条埋深极浅的矿脉。
更无人发现,焦黑的枯木中间早已被钉入一根长长的铁钎。
师父说过,既然所有人都认同人算不如天算,那么一流的人算——就要看起来像是天算……
天色渐明,寂公子往山腹中行了一段后便与众人汇合。
此时,有人来报:“剑非手持锦盒,独自一人行出风云阁据点。”
“你们发现了他,他没发现你们?”寂公子问道。
“想来应该是发现了,只是他似乎并不在乎。”
一旁的灭公子道:“看来锦盒里有剑鞘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
寂公子点了点头,这人大概是出来吸引众人注意力的,以掩护被取出的剑鞘暗中转移。
也不知风云阁许了剑非什么好处,能让他甘愿冒这样的生命危险。
他就不替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一想吗?
“寂公子,我有一事请教。”灭公子道:“现在我来了,不客气地说一句,我们的战力占据绝对优势。”
“而这风云阁的据点在深山之中,与外界几无联系,我们只要不留活口,谁又知道是我们临渊教干的呢?”
寂公子默默叹了口气——为对方这不太灵光脑子。
当然,她嘴上还是保持着礼貌与客套:“风云阁既然知道沛然剑鞘的事,想必对我们的底细也有所了解。”
“给剑非的任务已经发布,估计短时间内档案便会同步到各个据点,大家都知道他要劫一个锦盒并送往归藏山据点。”
“在这不久之后,归藏山据点被一伙人端了。你说,主阁那些人能不知道是咱们干的?”
灭公子来历不凡,剑术超绝,不过教主甚少将可能与高明敌人交手的任务交给他。
如此看来,这种安排还是有道理的。
灭公子道:“那我们放过剑非,继续蹲守据点等携带剑鞘的人现身?”
寂公子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如果锦盒真的是空的,那么这个剑非肯定已经看过里面的剑鞘。”
“作为百年来第一个亲自研究过沛然剑鞘的剑术高手,万一他已破解了其中秘密呢?”
“就算没有破解,从他口中也能知道剑鞘的具体情形和风云阁的安排。里头那些乌龟不知道何时会露头,我觉得逼问他比干守据点要强一些。”
灭公子冷笑道:“就凭他?绝不可能。”
这段话里的信息很多,但灭公子只回应了他最关心的部分。
作为辛王后裔,找到沛然剑的人只能是自己。
寂公子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咱们何不与他试上一试?”
灭公子只点头,没有说话。
他也很久没有与顶尖剑客交过手了,兴奋和期待在所难免。
说话间,突然下起了暴雨,而一个黑袍人也在雨中慢悠悠地从二人视野尽头走来。
“他就是剑非?”灭公子昨夜借着闪电远远看到过,但并不真切。
“是,我和他交手近百招,他的剑法好像闹着玩儿似的。”寂公子道。
灭公子皱了皱眉头,随着距离的靠近,他又发现一件令人不快的事:“他手上的……是一把锈剑?”
“不错,和灭公子你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尊重剑道的家伙,用什么武器都不奇怪。”
剑非显然也早已发现两人,可他还是这么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仿佛前方的两个顶尖高手并不存在。
蔑视,赤果果的蔑视。
灭公子有些恼怒,他踏前一步问道:“你就是剑非?”
剑非并未回答,而是把自己手中的锦盒打开,向众人其展示空空如也的内部,然后随手丢在一旁的草地上。
“你手上的那把,就是你的剑?”灭公子追问道。
剑非呆滞地看着手中的锈剑喃喃道:“嗯。”
“它怎么变成了这样?”灭公子质问道:“你!不配用剑!”
“哦。”剑非的语气依旧木讷,但眼神却逐渐清澈。
“噌”的一声,灭公子剑已出鞘。
他的剑亮如秋水,在暴雨之中,剑身上竟未沾一滴水!
灭公子的剑叫“凌寒”,是前不久模仿一位先祖的佩剑铸造而成并与之同名。
他平日用剑十分讲究,对这新铸的凌寒更是爱惜。
亘海寒玉作磨剑石,
京城妙妍坊的百花缎做拭剑布,
华天司匠作监的同款剑油,
东临城远见所铸造的剑鞘,
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晚春时节的凌寒剑像是天气转暖时不知所谓的一个冷颤。
让人不禁怀疑冷的不是雨,而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