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侧柏叶炭
从凌霄阁出来时,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帘。她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子,是服务员打理好的丝袜,她也没有再穿。
顾珩洲护着她上了车,很有绅士风度。她顿时明白,他今天没让司机过来是不是为了中午不饮酒做的准备,好在徐叔和席上几位酒品颇好,谁都没有过分劝酒,一顿饭吃得主宾尽兴,文化人的饭局真是有些不一样。
“顾总,今天真的谢谢你。”
顾珩洲勾起唇角,“我记得我说过,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开口,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再这么谢来谢去,就生分了。”
郁恬心里一阵轻松,看了看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那天我情绪不好,后来完全是受情绪支配的行为。”
顾珩洲看了眼她平静的神色,“没什么大不了,不过你比较心细,考虑得比较全面。”他能感受到她一时的情绪低落,觉得不适合继续当前的话题,“其实,我和徐叔有着同样的疑问。”
郁恬看向他俊朗的侧脸,“你指的是画画吗?”
“艺术不是你的梦想?”顾珩洲同时回想起她翩翩起舞的画面,觉得她身上的闪光点不止眼前。
郁恬扯了下唇角,笑意很淡,“艺术和梦想太奢侈了,都是要烧钱的。对于资质平庸的普通人来说,真的不适合在这条路上走到黑,那样就意味着一辈子的籍籍无名,甚至是饥寒交迫,最后熬出头的也是凤毛麟角。”
“所以你对现在的选择很满意。”
“谈不上十分满意,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的,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足矣,我没那么贪心。”
顾珩洲目视前方,在信号灯处稳稳地停下,“能够坚持梦想的人确实很了不起。”
郁恬纤眉一挑,慧黠一笑,“年幼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梦想,我只知道学了这些就能拿奖和加学分,还能收获一堆的表扬,在择校的时候更有优势,让我在同龄人中显得比较天赋异禀而已。我是不是挺虚荣,挺功利的?”
“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顾总,你小时候,父母有没有对你拔苗助长?”
顾珩洲想了想:“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她对我的教育也是比较严苛的。”他稍顿几秒,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郁恬,你有没有想过追求更好的发展?”
郁恬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申城这样的城市生活节奏快,年轻劳动力过剩。站在陆家嘴的天桥上,一个砖头砸下去不是硕士就是博士,不是国内名校就是海外留学生,不是某某县城一把手之子,就是某某金融机构大佬之女。我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当好一颗螺丝钉,生活在不用考虑中年危机的体制里,算是得其所了。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没有哪里是非你不可的。”
顾珩洲没有说话,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了几下,转过头来问她:“你下午还有事吗?”
“大概率没有。”
他笑得云淡风轻,“既然没事,再陪我去个地方。”
一双杏眼笑起来弯成月牙,“好啊。”她在心里揣摩着自己那点墨水,祈祷他别带自己去认知边界以外的世界蹦迪,不是回回都能那么幸运地踩中她擅长的东西的。
博物馆以灰和白作为主色调,采用了镂空和雕花的元素,整个视觉空间打造得很空旷。室内的采光大多采用吸顶的吊灯为主,为了突出每一件展品,透明玻璃是主要的隔断材料,见光而不见灯和影。
她穿着高跟鞋,鞋跟击打着镜面般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即便放慢脚步,还是会觉得有些扰人。她犹豫着,有种脱鞋赤脚的冲动,刚一弯腰,他便扶住了她的手臂,轻声说道:“没关系的,今天不开放,只有我们。”
“不开放?”她想问的是,我们怎么能进得来,是有特权吗?
他回眸一笑,“我给你介绍。”两人继续往前走。
整个展厅都是精美绝伦的苏绣作品,色彩柔和,绣面光洁细腻,有鲜艳夺目的花开富贵,有栩栩如生的双面绣小猫,有青绿色调的千里江山,还有喜气洋洋的喜服团扇……除了美轮美奂的国风元素,还有线条逼真的油画复刻,光影立体,人物细小的汗珠和睫毛都用丝线表达出来。置身其中,仿佛时光都被碾碎,每一件精品都是一个崭新的灵魂。
“这里的每一幅苏绣都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千万种丝线,不同的针法,不同的光线下呈现的美感也都不同……”
郁恬很认真地听他说着,男人的声音在空间里回响,如同远方的神秘雪山,清冷而肃穆,在这虚虚浮浮的光影里,变得空远,惊动了每一层浮尘。
她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只是觉得他对这里熟悉得不同寻常。她仔细观察了每一件作品的铭牌,除了不同的作品名称,它们的作者是同一个人,一个如诗如画般典雅的名字,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和这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
她在一幅兰花刺绣前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她,两人仅仅两步之遥。在他清风朗月般的目光里,她温柔地开口,“是奶奶吗?”
他倏然愉悦的一笑,验证了她的猜想,“这里收藏的208件还不是全部,有些在姑苏,下次带你去看。”
他轻柔的话语像暖阳里的羽毛一样拂过她的内心,有意无意地撩拨勾人,她悄悄攥了攥裙子,忍住浑身的燥热,坦坦荡荡地回了声:“好。”
整座博物馆分为五层,只有顶层的作品没有摆满,还有些空着的展位。在寸土寸金的申城,开发这样一块接近市中心的地皮用来做艺术品展览,实在是奢靡和浪费。等她来到顶层,心里那些想法顷刻之间荡然无存。顶层主要用来收藏的是苗绣、滇绣等非遗文化作品,包括她在云南见过的扎染和蜡染等民间手工艺品也有陈列其间。
“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原计划是十月底之前,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可能要等到十一月了。”
郁恬想到当时在云南一茗染坊碰到他的情景,当时的他一身的清冷矜贵,与如今是截然不同的。短短数月,恍若隔世,他们从陌生的路人变成相对熟悉的关系,人的际遇真的很玄妙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