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非为龙且
曹操、郭嘉目光微怔。
阎象毁去浮桥的用意,他二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世间忠义之士,何其如此之多也?”
“奈何陶恭祖、袁公路等辈,皆不能善用。”
曹操叹息一声,顾视众人道。
“一月之间,岂能连杀两名义士?”
“操当示之以拳拳之心,或可有三分转机。”
言及于此,望着面前这数千被阻于济水北岸的残兵败将,曹操遂高声喝道。
“我乃奋武将军、兖州牧、曹操!”
“汝等因袁公路一人之故,远涉千里之地。”
“侵我兖州,杀我百姓,使我州生灵涂炭,苍生泣血。”
“此举本是罪无可赦,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汝等也只是听命行事。”
“汝等此时若是弃刃归降,以济水为誓,除作恶甚众者外,操皆可放汝一条生路。”
“操将使汝等编户,为我治下之民,绝不故意残害。”
南阳兵士闻言,望着已经被毁的浮桥,没有半点犹豫,纷纷跪地请降。
徐州降兵之惨状,其等先前已亲眼所见,皆心有顾虑。
故而从匡亭至济水,一路之上,南阳兵士除非被曹军擒获,否则极少有跪地请降者。
但曹操以济水为誓,山河神灵共鉴,却让其等彻底放下心中疑虑。
“主簿?”
那被军司马留下来毁去浮桥十余义士,原本是抱着死意的。
眼下听闻曹操之语,却是纷纷望向阎象,目露期待。
阎象长叹一声。
曹孟德的此番举动,却是让他更加忧虑起袁术。
就算袁术能够完全按照他的计策,在淮南东山再起,将来面对曹操,当真会有战胜之机么?
阎象微微摇头,言与众人道。
“曹孟德既有此语,当不会失言。”
“君等出降罢。”
兵士顿时大喜,纷纷跪地请降。
若是有生路可走,谁又愿意去死呢?
“足下可是阎象阎君乎?”
曹操望向阎象,遥遥大呼,言道。
“阎君请务必听操一言。”
“袁公路昏昏庸庸,奢侈荒淫,行事肆意乖张,不能纳忠良之言。”
“阎君仕于此人帐下,必定郁郁不得志,白白蹉跎。”
“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阎君若是愿归降于操,操必视君为肱骨,言听计从。”
“阎君何妨深思之?”
曹操开口时,阎象一直未有言语。
其人面南而跪,行拜伏之礼。
待曹操言罢,其人方才站起,却是冷笑一声,扬声而答道。
“曹将军是要当诸臣之面,教臣下不忠么?”
曹操话声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曹仁、夏侯惇、曹休等将闻言皆是大怒。
夏侯惇怒气冲冲道。
“阎象匹夫何其无礼!”
曹操抚须不语。
郭嘉默然。
济水北岸,上万人汇聚于此。
本当是一片嘈杂,此时却是分外寂静。
于呜咽的寒风中,有声音不断自南传来。
虽然沙哑,却隐隐能听出其中不可动摇之意。
“我主乃英明之主,为人宽宏而有雅量。”
“此战之败,乃是张勋等辈私心作祟,故意蒙蔽,岂能归咎于我主?”
“我主为袁氏嫡子,深孚(fu)众望。”
“今日纵有一时之挫,亦不为忧,他日必当有东山再起之时。”
阎象因为被曹操劝降,深感受辱,心绪一时极为激动。
其人身躯微颤,望着面前济水,厉声喝道。
“象虽无能,不能献出使我主得胜的良策。”
“但象忠心可鉴,怎么甘心弃袁投曹,忍受二臣之辱?”
“恪守清白,为正直而死,这是古之圣人所推崇的事啊!”
“济水亘古长流,能埋骨于此,象何其之幸,又有什么遗憾不舍的呢?”
言罢,其人再无犹豫,大步而跨,投于济水之中。
水花溅起。
其人身影便再也不见。
唯独风声愈发呜咽。
“主簿!”
“主簿!”
左右南阳兵士,见阎象投河而死,顿时间皆是大泣出声。
片刻之后。
济水南岸,也传来兵士的嚎泣之声。
杨弘泪流满面,颓然跪倒,以手捶地不止。
那名受阎象之恩的南阳军司马,更是泣至吐血。
戏志才面有唏嘘。
郭嘉长声一叹。
古人临死时所表现的气节,总是让人格外动容。
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亡者总是要为生者让路的。
无需曹操另外吩咐,夏侯惇、夏侯渊等将开始纷纷收拢溃兵,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多时之后,此地人影渐少。
曹操、郭嘉在数人随从下,走至济水北畔。
望着流速缓慢的济水,曹操忽而言道。
“以阎象之智,若是得遇明主,将来必可名列青史,后世传芳。”
“奈何其人错投袁公路,以至最终功业未建,便以身相殉。”
“此人——”
犹豫片刻,曹操方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评价,开口说道。
“此人可谓是一忠愚之人。”
“就是不知,将来后世人读史,是叹息此人之忠者多,还是嘲讽其人之愚者众?”
郭嘉沉吟片刻,答道。
“自古及今,莫不如此。”
“为君者,若是能成事,其麾下文武,自可得附骥尾,名传后世。”
“若是为君者不能成事。”
“其麾下之臣,便是再有智谋武略,最多亦不过是一龙且(ju)。”
“不仅生前的诸多英雄事都消匿于史,将来甚至还会为后世之人讥嘲为无谋匹夫。”
曹操闻言,听懂郭嘉话中的规劝之意,笑道。
“奉孝当为张良,绝非龙且。”
戏志才闻言一怔。
曹操微微咳嗽一声,似乎自知失言,转而说道。
“忠贞之臣,不可于史无名。”
“忠贞之士,不可为鱼虾所食。”
“传我令,待战事结束,当使人来此寻阎象之尸,厚葬之。”
“若是寻尸不得,则设衣冠冢,并于此处另设一碑,具言此事。”
“后世之人,若能见此碑,想来亦当记阎象之忠。”
“诺!”
浮桥既已被毁,想要再重新搭建,也非短时间内能做到。
曹军力战多日,外加长途奔波,兵士大多靠一口气强撑着,实则皆已疲惫不堪。
若以这种状态,继续渡河攻城,恐给他人可趁之机,反倒不美。
曹操遂引兵暂回平丘城中休憩。
待养好精神,明日再一举渡过济水。
以南阳军目前的士气而言,曹军击败其等,不为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