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墨门止戈乱做武(2)
日月犹豫不已,左右手不时举起又放下,其他墨门弟子也不催,也不拉拢,也不提醒,只是默默地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钜子道:“时间到,日月放弃举手,如今是二十六票对二十五票。现任钜子弹劾正式表决结束。按照本门规矩,此事涉及现任钜子本人,钜子不能发表观点。现任钜子将被弹劾。即从现在开始,留白将不再是墨门钜子,而是一寻常墨门弟子。”一面说着,一面从火堆中间走出,来到第二堆火堆旁边坐下。
他刚刚坐下,山羊胡须的汉子从火堆中起身,来到火堆中间,道:“按照墨门规矩,墨门钜子意外身死或被因各种原因卸任,将有门内资历最老之人暂行钜子之事。平夫按照规矩,暂行钜子之事。”他留着山羊胡须,不过四五十岁模样,看着比好心还老,没想到竟然是资历最深之人。
平夫道:“按照墨门规矩,先钜子被弹劾,除非万分紧急,当立刻推选钜子。此处并无敌人,朝廷之人一时也找不到此处,按照墨门规矩,当选新钜子。除了先钜子留白,请四队之人各选出推举之人。”
刘爽看他们举止严肃,显然这时门内极重要之事,心下纳罕:这四队难道真的不会徇私?若最后四人票数一样,又当如何?
正思量间,却见四个火堆之中,竟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手臂挥动的声音,定睛一看才发现,却是四队之人各自随着其中一人的手势,各自指向推举之人,每次不同的人都会指向自己想推选之人,彼此之间都目视前方,也不沟通,也不交流,算是真正的“公平”。若过于平均,则再次推选,按理来说,如此往复多次,必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改变主意,最终总能选出的得票多的。
刘爽心下感叹:如此推选,看似公平,最终无非比的是谁内心坚定,不畏疲倦,虽然未必真的像看着这般公平,但终归是坚定者胜,之后钜子也好获得不坚定之人的认同。墨家能流传数百年,确实有其过人之处。对墨门弟子敬佩多了三分。
刘爽虽是如此想,但墨门弟子训练严格,个个都是内心坚定之人,冒着大雪选了半个时辰,也只有两队选出了候选之人,另外两队还在艰难的博弈推选之中。尤其是第二队,人数最多,由于留白不能参选,异常复杂,竟有三成的人每次都能得到选票。
刘爽看他们都觉得焦急,雪越来越大,虽然此处风小,但在原地不动,浑身上下也会越来越冷。武功高强之辈虽然能比普通人更能忍耐,但终究是肉体凡胎,这番下去,也会腰腿疼痛。
却在此时,叶水君忽然惊呼“糟糕!”刘爽吃了一惊,墨家弟子几乎同时起身,转向这边。留白大声道:“何方女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做什么?”
叶水君尚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喃喃道:“我和爽哥哥正在跟踪那些怪人,怎么可以睡觉呢?”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刘爽听她暴露本声,手如闪电,在她脸上一抹,将脸上的伪装全部去掉。
叶水君还迷迷糊糊的,只觉面上一凉,稍微向前一步,又感觉到阵阵寒风,虽然不大,但叶水君刚刚惊醒,立刻被吹得立刻醒了过来,看眼前白衣森森,各个面无表情,如同僵尸一般,腰悬长剑,有的人剑已出鞘,正对着自己,不禁打了个激灵,惊呼:“你们要做什么?爽哥哥呢?”
刘爽帮叶水君去掉化妆,本来也准备现身,却见她懵懵懂懂,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在她身后,看墨门子弟暂无动手之意,暂时窝在黑暗中。
叶水君问道:“爽哥哥呢?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留白看她衣衫褴褛,面上还挂着不少像是面粉像是泥土的颗粒,手持长剑,以为是寻常行走江湖之人,道:“姑娘,不知您说的爽哥哥是哪位?”叶水君正要脱口而出:“爽哥哥就是刘爽刘子正啊!”一阵风吹过,又清醒了些,想起了一些事情但被他们一吓又忘掉了一些事情,问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一连串的发问,留白眉头微蹙,道:“诸位师兄弟,这个姑娘脑子好像有些不清楚。”
叶水君立刻道:“我现在是有些糊涂,都是被你们吓得,你们稍等一下,我很快就能想起来。”这话若是江湖上其他人说,一定会被当成故意挑衅,但看叶水君一脸疑惑,不似作伪,好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留白涵养极好,道:“诸位师兄弟,看她样子应该是个江湖中人,不过估摸着只是偶尔闯入,稀里糊涂在这里睡着了,天寒被冻醒,脑中还是一阵混沌,不如先让她离开吧。”好心道:“我看也是,就让她走吧。”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不过他们都是面无表情,这样的点头反而更加恐怖。
众人让开一条路,那女子连心主动上前,带叶水君离开。
叶水君走了两步,渐渐想起刘爽就在山坳之中,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他们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虽然不知道刘爽究竟要做什么,但他故意不现身,必然有其他原因,想到就此离开,短则数日,长则数月不能相见,没话找话道:“刚刚是我和爽哥哥一起来这儿的,怎么他不见了,你们把他怎么了?”留白道:“敢问姑娘,这位爽哥哥是谁?样貌如何?可以详细说说,说不定有人见过。”
这下可把叶水君难住了,她当然知道答案,但是不能说,让她现编答案,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刘爽扮演施错的情形,忍不住抿嘴一笑,道:“他是一个医生,今年六七……十六七岁,反正是个糟……糟鼻男子。”她本来想说是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又想起自己一直叫他爽哥哥,年纪若是过大,不免惹人怀疑,只得临时改口,变成了十六七岁的酒糟鼻男子。好在留白等人以为她在这里冻迷糊了,也没有十分在意。
刘爽在暗处暗想:“以后可以给自己起个化名陆九,倒也不错。”
留白回头道:“诸位师兄弟,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吗?”墨门弟子纷纷摇头,好心忽然道:“姑娘,这位男子是不是在左近走失的?”叶水君随口道:“是啊,不然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就是跟着他来这儿的,结果我累的睡着了,醒来他就不见了。”
好心道:“这就是了,此处天寒地冻,想来他是去寻找柴火取暖了,不一会儿就能回来。既是这样,不如在此稍待,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你的这位爽哥哥了。”
叶水君摇摇手道:“不必了,我到外面去等,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儿,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商议,我就不旁听了。”这话倒是真心之语。
叶水君找不到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好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到远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面色微微一变,道:“你们还有大量的人往这边赶来?”留白等人面不改色,但神情中已经有了困惑。
留白道:“上心,日月,你们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木连、平夫、好心、非门,各率本队之人,四下埋伏。日月,你保护好这位姑娘。”众人齐声道:“是!”留白虽然被弹劾,但还没有选出新的钜子,还能继续指挥众人。
墨家子弟对于何处埋伏十分清楚,四下张望,很快就找到了各自埋伏之所,纷纷散去。尤其是好心,看到刘爽所在之处的盲区,便向这边走来。但刚刚原地不动太久了,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腿发麻,一点一点向这边挪来。
刘爽一看这双腿,不禁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刻冲出来,原来这正是他早年未学会走路时的情形,儿童青缦故意笑他,经常模仿他这般走路。如今又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
好心走到这边,躲在暗处,紧紧靠在刘爽身边,口中道:“这附近山石嶙峋,必有许多这般隐秘之所,大家快去找找。”一面说着一面把刘爽搂入怀中。
刘爽把头埋在他胸口,又靠近了这个最熟悉最亲爱的人,热泪盈眶,强行压抑心绪,身子不住颤抖,甚至有种憋出内伤之感。
这人自然是王逸了。自从那日在宫中见过之后,二人就再未见过,刘爽一度怀疑王逸已经到了临海。
王逸一次次轻抚其后背,缓缓平复他的心绪。
这时,那些脚步声已经越来越大,留白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焦虑之相。上心和日月从不远处冲到,只见上心腰际挂着一支长箭,从小腹一直穿过后腰,鲜血已经浸染了半个袍子。
留白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上心,道:“怎么样?”少年日月也不惊慌,道:“官兵,是大量官兵,他们马解环、人衔草,已经杀到了。”上心点点头道:“有内奸!快走!”说完脖子一歪,立刻死去。
留白大声道:“诸位师兄弟,立刻上山。”此处正在华山脚下,背后便是壁立千仞的华山,墨门弟子虽然躲在山脚,躲在枯林,大军所过,也难阻挡。但背后大山,几乎与地面垂直,纵是轻功卓绝,也难爬上,乃是真正的死地。留白所以这样喊,不过是绝境之时,万一有人能找到一丝的机会,侥幸逃生,不至于墨家就此灭绝。
此言一出,墨门弟子纷纷从躲避之处奔出,冲到山崖之下,面对如刀劈斧砧的山壁,面面相觑,不知道当如何是好。日月对叶水君道:“姑娘,可惜了了,今日要命丧于此。”留白这时忽然反应过来:此处十分隐蔽,她如何能在墨门弟子没有发现的情况下走进来?立刻上前抓着叶水君的衣领,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修养极好,被弹劾时都十分从容,没有丝毫的异常,如今怒目圆睁,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
叶水君被他吓了一跳,道:“我……我……”“我”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爽伏在王逸怀中,听王逸低声道:“大军所过,寸草不生,没有人会这时停下辨别谁是谁。”刘爽吃了一惊,也就是说,王逸此来,是抱着必死之心,道:“王叔,养育之恩大于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王逸继续道:“好孩子,有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我能抚育皇子,乃是我的幸运,你身肩大汉重任,不可轻言身死。你要记住,西面山壁有一条横枝伸出,离地五丈,任何轻功都上不去,等会儿我和水君帮你上去,你就不用管我们了。”
刘爽一听大喜,道:“王叔不必担心,我有公输班后人所创之钩强,绳长五丈,只要速度快,一定都能逃出去。”王逸大喜,道:“当真!”刘爽道:“王叔,现在官军未到,我带着你先上去,然后我再下来接水君。”
王逸大声道:“好!”这一声旁边的墨门弟子都听到了,却充耳不闻,丝毫不侧目向这边看。刘爽抓着王逸,飞身而起,两个纵跃,已经到了山壁之下,果然看到了那株枯木,钩强射出,在绳子的尽头,正好钩住树干,扣动机扩,墨门弟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白影”倏地飞上,这才纷纷看向这边。
二人到了树干之上,沿着树干向里,有一条窄道,只能一人矮身通过,深入之后也是一片山壁,不知道是否有其他通路。
刘爽道:“王叔,请稍等!”刘爽飞身而下,借助岩壁跳落,刚到途中,便看到一支硬箭迎面而来,忙侧身躲过,看离地面不远,在墙上一托,先缓下坠之力,又用个千斤坠,落在地上。
墨家子弟虽勇,奈何官兵不短兵相接,只是远远射箭,片刻之后,已经死伤过半,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红的血和白的雪交相辉映,一片凄厉萧肃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