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倒春寒
一场大雪下在立春以后，前些日子被春暖骗出来的梨花都压在了霜雪之下。
沈离山的头顶片雪都无，脚下一朵帝王莲开得正艳。
他眉心一点朱砂痣衬得身上轻薄春衫的绿更加诱人。
他半合着眼，神情似有万千深情怜悯又好似有万丈疏离决绝，让人恍然如见真仙。
但跪在地上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眼前的罗刹阎罗一个不高兴就让人真去了地狱。
沉默，还是沉默。
越是安静越是事大。完了完了，顾二这回死定了。
沈离山刚才还是万人拥戴的皇帝，山呼万岁的声音犹在耳畔，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些人的什么仙尊？
他思考了片刻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许是在登基大典上飞来的那支羽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强者不论在哪里都是强者，珍珠就算是在湖底也会放出光芒。
“吵死了。”沈离山不喜人聒噪。
跪着的人纷纷噤声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也捂住了自己的嘴。
“来一个人回话。”沈离山睁开眼，视线所到之处弟子们纷纷低下了头。
“师尊，弟子清崖恳请师尊救一救顾清恪。”陆青崖神色急切。
沈离山觉得有点不妥。平时话本看得不多，但是知道一个姓沈的要是去救一个姓顾的，多半没什么好事。
“说说事情缘由。”
陆青崖刚要说就被一褐衫童子打断：“仙尊清修，尔等叨扰已是罪过，顾清恪自己不守规矩与人私斗也犯得着请仙尊出手吗？”
陆青崖看上去颇为忌惮这个褐衫童子，满腹的话硬生生憋在喉间。
沈离山十分不悦：“叫你多嘴了吗？”
褐衫童子见他面若冰霜，罕见地言辞直接，作了一个揖：“得罪仙尊了，仙门尊长有令，闲杂人等不得扰了仙尊清修。”
“我说他不是闲杂人等。你可以走了。”沈离山不喜别人替自己做决定。
褐衫童子也不多言，又作一揖转身腾云而去。
沈离山大为惊骇，本以为就是某个山门清修，原来竟是可以腾云驾雾真的修仙？是自己上辈子整顿山河积了大德？
一瞬间，他的心情好到了顶点，见陆青崖的团子小脸都觉的顺眼了许多。
陆青崖看向沈离山的眼中满是泪：“清崖扰了师尊清修愿受任何责罚！但请师尊速速救清恪。”
沈离山头疼，小孩子讲话就是没有重点。上朝汇报都要捡最紧要的说，军机奏报更是一个废字都不要有。他哭哭啼啼半天，请罪过来请罪过去，就是不说顾清恪究竟怎么了！
他脸色一变，跪着的陆青崖以为自己已经触怒了师尊，小鸡啄米似地不停磕头。
沈离山只好开口：“住手。”
嗯，也许应该叫住头？
搜寻记忆当中的沈离山好像真是个离群索居的高人，除了在满是冰块的屋子里打坐修炼，便是找人交手。他对世间凡俗的情感好像缺乏基本的兴趣，最看不上所谓被情所困的渣滓。
沈离山搞不懂武力超群又性情冷淡的原身为什么会有徒弟这种东西？独美不好吗？
陆青崖怯生生地道：“师尊……”
看到他额头上鲜红的印记，沈离山只丢下一个字：“说。”
陆青崖赶紧说道：“我同二师兄一同下山买混元珠，行至弯拐山遇到青云门的人，非说在师兄身上见到了邪祟，立时扣下了人便要将人拿来炼丹。其实不过是因为先前在山下的时候师兄见一个青云门弟子欺负人家小姑娘打了他。”
沈离山以为小孩子家玩耍，打打架正常。没想到比杀人还刺激，拿来炼丹？这世界比帝王争霸的乱世还凶残。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对方多少人？”
“五六人。”陆青崖老老实实回答。
“对方五六人，你们也五六人，如何会让人把人夺了去？”沈离山觉得很丢人。
陆青崖也不过七八岁，在沈离山的质问下冷汗岑岑：“师尊教训得是，弟子学艺不精让师兄陷于险境，还……还丢了师尊的颜面。”
沈离山自觉还是有点帝王威严杀伐气在身上，怕吓到小孩子，便开口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把眼泪擦了，带我去。”
陆青崖和跪着的师兄师姐们相顾无言暗自欢喜，眼泪擦擦干净就要带沈离山去。
他停下脚步有些嫌弃地看了身后一串小不点，指着陆青崖说：“你跟我去，其余的回家去。”
陆青崖在众师兄师姐祝福的眼神中悲壮地在师尊前面带路。
沈离山嫌他走得慢，一把抓过他的后颈衣裳，拎着狂奔在落满了雪的山道上。许是因为修仙的缘故，这具身体格外好用，片刻便奔出去好几里。
身后的众弟子惊讶地看着师尊在山道上闪转腾挪，几乎要惊掉下巴。
“师尊为何不腾云？”
“师尊自有师尊的道理吧。”
“肯定是为了照顾小师弟，怕他晕过去。”
“那……来得及救顾二吗？”
“这……”
师兄们的担心也正是陆青崖的担心，他急得在沈离山胳膊下扭成麻花。
他不顾责罚大声喊道：“师尊！师尊！停下！”
沈离山觉得小孩子就是容易耽误事儿，刚才已经指了方向赶快去就是了，怎么扭成这样？
他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要便溺？”
陆青崖整了整衣服摇了摇头。
“那你何事？”沈离山不喜欢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眼睛微眯着看着陆青崖，其中的警告再明显不过，你最好有事。
陆青崖隐隐约约觉得师尊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战战兢兢地说：“师尊，从这里去弯拐山腾云也许比较快。”
腾云？意思是说我也会腾云？沈离山有一点兴奋。
可是有点尴尬的是，自己是个冒牌货，并不知道怎么腾云啊！
沈离山正发愁，脑海中浮现一段咒语，他还不知道是什么神识已经默念起来，脚底竟然生成一朵云。
这多云比刚才褐衫童子那朵云大了许多。沈离山觉得这才是帝王应得的待遇。
他对着陆青崖伸出手：“上来。”
陆青崖受宠若惊，师尊一向不喜欢与人太过亲近，更不用说肢体接触了。
见师尊脸上逐渐不耐烦，陆青崖赶紧站上那朵云，揪着师尊的衣角不让自己摔下去。
沈离山面色不爽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故作潇洒地往身后背去：“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