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请罪

浮霞山慧质堂前盘坐着一地的弟子，双目微闭手捏指诀，鼻息观心修炼正当时。

偷偷睁眼的陆青崖看到师兄顾清恪的脸色不大好，小声八卦：“申师兄今天没有来是因为昨天晚上师伯要他画潜水咒他又画成招水了，把师伯刚画好的仙人指路给毁了。”

顾清恪斜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陆青崖不死心又接着说：“今早路过花圃的时候见到师尊以前说过的风雨兰了，明明6月才开花，崤山竟然都有了。”

顾清恪一愣神，突然看见自己手心有一条微不可察的红线。他用另一只手去拿，那红线却像有知觉一般逃之夭夭，如雾消散了。

他将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怎么了？师兄是不是还是身体不适？”陆青崖是真的担心师兄没有恢复好，毕竟山间清修也没有什么好吃的。

突然一阵骚动，顾清恪循声望去愣在当下。

“这是怎么了？”陆青崖循声望去，差点惊叫出声，“师尊？”

来人正是沈离山，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紫金冠锦服蟒带，竟然是戏曲里王侯的装扮。

平日里见到沈离山都要打哆嗦的众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害怕，痴痴地看着，锦衣华服的神仙尊比平日的素服更加引人注目。

“你要造反？”熊九州玄衣长衫，手里的扇子此刻都闪着寒光。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凝神屏息重新打坐。

“才过倒春寒，杏花都没落，你扇什么扇子？”见了两次面，沈离山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只是长了一张山石一样的脸，心肠不坏，说起话来随便了很多。

“火大。”熊九州上下打量沈离山花孔雀一样的装扮。

沈离山倒是不介意他们的眼神，毕竟眼神并不能杀人，刀才行。

他自顾自地在熊九州身边坐下，端起茶水就打算喝。见熊九州面色不善才问一句：“你没喝过吧？”

熊九州从没见过沈离山这样，估计是癔症又犯了，一手捂住额头说道：“你喝你喝。”

“这回你是皇上？”熊九州问道。

“你怎么知道？”沈离山仿佛遇到知音。

熊九州看他身上的衣服再看看他的脸，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沈离山很兴奋，压低了声音免得徒儿们听见：“哦哦，师兄修仙几百年自然能掐会算，知道这个也不奇怪。”

“咱们师尊很少和九州仙尊有这么多话聊啊。”陆青崖觉得今天的师尊有点奇怪。

顾清恪冷眼看着台上亲热地跟熊九州搭话的人，嗤之以鼻。

“不过，师尊今天好像比以前都更加可爱。”

可爱？顾清恪看着涉世未深入门时日尚短的小师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州仙尊的课堂一贯坚持凡在场便要学，于是沈离山也开始打坐修心。

沈离山很快就陷入了一场思梦中。

离山仙尊的尸骨倒在荒原，日光月影春华秋实，骨肉剥离白骨成灰。

河流从小溪成了深涧，巨石成了碎石滩。

离山仙尊的魂灵奄奄一息留在原地，随着时间从苍白变得虚无。

风雪来的时候，他被冻得瑟瑟发抖，踉跄着步子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只是他倒下也不会在蓬松的雪上留下哪怕一个微小的压痕。

离山仙尊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沈离山，洞穿他的身体望着遥远的虚无。他不出声，不祈求，茫然地像是永恒地守望，等待。

沈离山猛然张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中竟然满溢着悲伤，眼中的泪水就像断了线似地往下砸。

他满身疲惫，转头看见熊九州一张欲语还休的脸，惊觉自己一定是在今天的早课上把脸都丢完了。

“你还知道丢人啊？那么多人看着怎么好端端打坐就陷入梦魇里了？以后还怎么教弟子？”熊九州恨铁不成钢。

沈离山：“？？？”我竟然也有这种重任的吗？记忆里不曾有过啊。

可能因为陆青崖和顾清恪都在，熊九州没有接着说下去。

陆青崖小脸上写满了此时的震惊与担忧，我师尊怎么了？不会出事了吧？

顾清恪出乎意料地冷静。

可是明明在原主的记忆中关于他的更多。

沈离山原本以为，就算有师兄师姐那些危言耸听的话，作为师尊最多就是太严厉了些，两人的感情上应当稍微亲近些。

可显然沈离山的以为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虽然不是仙尊，但他曾是帝王，他分辨得出什么是尊重什么是惧怕，什么是关心什么是嘲笑。

很显然，这个已经接受了自己救命之恩的小兔崽子正在毫不掩饰地嘲笑在早课上昏睡进入梦魇的自己。

沈离山一瞬间心情就不好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有什么事？”他冷淡地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两个小子。

许是他这一眼威慑十足，陆青崖赶紧拉着顾清恪开始磕头：“师尊，青崖带着师兄前来谢罪。”

沈离山微微蹙眉，昨天？不对，前天？不是都跪过了吗？仙门之中也这么喜欢下跪请罪？

谢罪？我看这个顾清恪不是自愿的吧？

陆青崖还在为昨夜师尊为了自己动用灵力杀了鬼修的事情愧疚，见他面色不好赶紧磕头：“让师尊受累，是我不好……”

磕头可能是一项竞赛，顾清恪见陆青崖这般，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响声：“都是因我而起，是我的错，师尊要责罚便是罚我吧。”

熊九州没有说话看着沈离山，眼神里都在说造孽呀，看都吓成啥样了。

沈离山也不知道他们反应这么大，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吧。磕得这么响还以为我又教徒不慈。”

熊九州啧了一声，能不能好好说话。

沈离山不情不愿补充一句：“没事，平身。”

陆青崖看看熊九州又看看沈离山，这才不利索地爬起来。

顾清恪身上还有伤，陆青崖赶紧扶了一把。

沈离山觉得自己斜躺在床上的样子很狼狈，瞧着外面飞过去一只小鸟好奇地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它也在看笑话。

“你们没事就走吧。”

两个小崽子现在很听话很乖顺很麻利地就走了。

眼看熊九州又打算开始教育教学，沈离山先发制人，转过身去被子往头上一罩：“你没事也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

正在发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别生气。

熊九州安慰自己深吸了几口气也离开了。就是出门的时候关门的声音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