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你忘了
顾清恪面如死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沈离山的佩剑。
原来师尊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的。
说再多的话都成了虚妄。
他嗫嚅着没有再说出口一句话。
沈离山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个顾清恪在自己的耳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感觉自己一颗沸腾的熊熊燃烧着冰冷血液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杀人者，被人杀者，都是自己。
踏足身份终极拉扯的境地，受害者是我，加害者也是我的时候，我究竟是正义还是不义？杀人者是我，还是被杀者才是我？
我的存在是不是也和这一场幻境一样其实并不真实存在？
沈离山惊讶于内心竟然还有这种幼稚的想法，在幼小的年纪经历过鲜血之后就已经模糊了正义的概念。
并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就不懂得，而是懂得才会让自己夜夜难以安枕，抛诸脑后才能接着活下去。
手里的剑柄冰凉，他慢慢抽回手里的剑。
剑刃割过皮肉的阻力和手感令人心跳加速的熟悉。
沈离山站在绝对寂静里听到剑尖从粘稠的血液里拔出来的声音，那令人着迷的波的一声。
我是一个恶魔。
沈离山恍惚之间，手指已经抚上剑尖。可惜划破自己的手指的好像并不能剖开自己的心看一看是不是乌黑的颜色。
杀掉顾清恪的快感复仇的喜悦并没有带来酣畅淋漓的感觉，就像黑暗里闪过了一丝火光，片刻就归于黑暗了。
倦怠厌弃无聊，凡此种种生命中最无用的情绪攀缘着匍匐着以弱者的姿态迅速布满了内心的角落。
胜利者沈离山，失败者沈离山。
这是一个圈套，他不该杀他的。
不杀他，沈离山尚可不停地循环着被杀的命运也重复着重生的好运。
杀了他，他只剩下万年孤寂的一个人。
他的尸体变冷得那么缓慢，可以预见消失得也很缓慢。
沈离山可以在他的尸体上察觉时间迟钝的足迹。
起初他警戒地站着，神经紧绷地随时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杀戮。
后来他坐下来，在顾清恪死亡的现场无所畏惧地期盼着接下来的动作。
这个世界就像死了。
或者说这个世界就像忘记了他。
他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听到有些东西爆开的声音。
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呈现在他的鼻尖和耳边。
他以为自己不会被任何事物打败，也不会为什么感到悲哀。
沈离山自杀了。
在一堆白骨的旁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几乎凝滞不动的时间里面。
他以为自己至少行走了两万里，疲惫的身体和无意义的心都觉得无聊了。
如果存在不存在，我，就没有什么意思。
睁开眼睛的时候，沈离山果然又察觉到了顾清恪刺过来的剑。
他带着喜悦的心情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
真是奇怪又不堪与人说的隐秘心思，沈离山竟然会对必然的结果产生期待，紧紧因为这个世界的还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的声音。
人最不能忍受的看来不是死亡，而是寂寞和无聊。
“你好呀。”沈离山接住对面的剑，剑光大盛之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剑上面也出现了灵流。
机会！
不去深究缘由，既然有机会能做出更多的改变，那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量。
沈离山全力以赴，身体里面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支配着自己的身躯对抗顾清恪。
而顾清恪原本不应该这么强大，即便有这个幻境中的“天道”加持也有上限。
什么变了呢？
沈离山的脑子极速运转，能够强迫熊九州的佩剑出鞘将自己送下来，绝不是成为帝王的自己能做到的。
是原来的沈离山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救顾清恪？
为什么要这么不惜代价让自己落入时空的黑洞遭受永久的屠戮也要救他？
难道他是救世主？
荒唐的念头拖慢了剑的速度。
沈离山这次没有感受到剑刺穿自己命脉或者心脏的冰冷。
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轻盈。
头颅离开身体原来会感觉到一种晕眩，即便眼前一团漆黑的虚无也能看见一瞬间的光亮。
灵光一闪，殉道。
因为殉道。
在第五十七次相遇的时候，沈离山杀了顾清恪，然后殉道了。
然后第五十八次，顾清恪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厉害，杀沈离山需要的时间也最短。
哈哈哈哈哈，沈离山竟然在空中笑了出来，笑容在落地之前就凝固在嘴角。
顾清恪的短剑收回去，一身寒霜地站在原地。
他的面庞是沈离山不曾见过的冷冽，也是从未见过的成熟俊朗。
他不是一个生涩少年郎该有的模样。
岳栖鸣俯瞰崖底黑云翻滚电闪雷鸣的奇异景象，掐指一算，眉间升起一抹不安。
事情有变，比之前想象的要复杂。
索溪暗洞运转千年的暗流似乎受到了什么奇异力量的影响，在时空的黑幕中生出了许多罅隙。
岳栖鸣不敢贸然下去，也下不去。
他只能在这里等着下面的沈离山出现在结界的出口，助他一臂之力。
熊九州的话一直值得信赖，他说是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便只会少不会多。
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恐怕凶多吉少。
他尝试用自己的清明珠看清乌云之下的状况，却只看见黑暗之下的黑暗。
沈离山在重重包裹的黑暗中醒来，耳朵按照惯例去搜寻顾清恪的声响。
“你醒了？”
顾清恪的声音比追魂索命的敌方将领温柔不了多少。
“你是谁？”
故作镇静是沈离山习以为常的技能，他敢确定这个壳子下面绝对不是那个在崤山期期艾艾又莽撞的顾清恪。
对面的人竟然嗤笑了一声：“我的好师尊，贵人多忘事。不是你说的，有本事就来杀你吗？”
沈离山确定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不确定那个沈离山有没有说过。
“你不过几岁，就装一副老成的面孔，装腔作势。”
短剑的寒光还没有靠近，沈离山身体就起了鸡皮疙瘩。
被杀久了，身体会出现条件反射。
顾清恪迈着轻盈的步伐靠近沈离山：“我不介意提醒你，是许多年前你推我下悬崖的时候说的。不过我们都活得太久，你还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