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画像
春山涧见到顾清恪还是条件反射地隐身躲了起来,沈离山没有阻拦也没有解释。
如果他习惯了见到这张脸忘却了警戒,当真的危险来袭的时候他也会忘记挣扎。
沈离山没有提醒顾清恪需要注意什么,他好像天生就像一个表演者,从出山洞的那一刻起身上就有那个人的影子。
翠湖看见他还是头都不敢抬。
晚饭的时候顾清恪说要和沈离山单独吃饭,让人不要来打扰,翠湖听话地呆在厨房,不时担忧地王者烛火摇曳的窗户。仙尊身体才有好转,尊主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做点什么呀。
岂料门内的这一餐是沈离山到这里这么多顿饭里最自在轻松的一餐。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不会为那些侮辱与损害轻易受伤,习惯了身体上的伤,就连自杀已经尝试过,死也没有什么可怕。
最重要的是,就算那个魔头真的站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孤掌难鸣。
有了同伴,就好像前行的道路上就算是绝境也依然可以谈笑着走过去。
顾清恪不知道沈离山此时的心境,只是觉得他松弛得有些过分。如果不是幽咽泉中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仍在,他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在这里遭受过非人的待遇。
“你吃这个。食堂的大师傅可没有翠湖的手艺好。”
沈离山张罗着让他多吃点,比起那个魔头眼前的顾清恪还是身量小了点。
见他迟迟不动筷又来一波宣传:“真的很好吃,跟你做的差不多。”
顾清恪眸光微动,他还记得自己做的菜是什么滋味?
筷子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其实顾清恪不是很确定自己只是一缕神魂是否能真的尝到味道。
出乎意料,他好像和这个世界意外地合得来,他尝到嘴里的食物和现实世界中没有任何区别。而这道家常小杂鱼,和沈离山说的一样,和自己做的真的很像。
不止味道像,连使用的香料也一样。
“翠湖也是云梦边的人吗?”顾清恪忍不住问道。
“不是,她的家更靠南,是桃源人。”
“那很远,她是怎么到这里的?”
“翠湖说是家里遭了难,有人救了她。那个人好像是顾清恪。”沈离山没有听顾清恪说过,是翠湖在偶尔的言谈中说起的。
顾清恪一怔,听起来好像很奇怪,明明说的是同一个名字却不是同一个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一边十恶不赦毁天灭地欺师灭祖,一边心怀慈悲救苦救难。像是月亮的两面,像永不交集的黑夜与白天同时出现。
沈离山顺势讲起来最近顾清恪因为昆仑玉城的事暂时不在城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情算起来算是一个秘密,但因为他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也经常会杀一个回马枪,因此这里的每一个人的神经还是紧绷着,随时准备见到这位杀神。
“我在这时候是不是可以扮演他在这里行动?”顾清恪问道。
到底是年轻想法就是简单,沈离山暗暗叹了口气,本就不指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能有什么脑子了。
“虽然顾清恪不在这里。但是你出现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不只是因为你在实力上和他相差甚远,而且在脾性细节上夜有很大的区别。多说多错,多做多错,如非必要暂时还是不要出现在外面比较好。”
顾清恪不甘心只是困在这里:“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沈离山喝了一杯酒:“有很多时候,都是要看时机的。比如你,也不是想进来就能进来,肯定做了很多尝试。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能看到雪,现在你看外面已经是荷花的味道了。时间在这里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你们不过几天几十天的时间,我这里已经过了几个季节。等待,尝试,找寻机会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经沈离山这么一说顾清恪才意识到,时间在两个地方的流速竟然如此不同。但沈离山的感受却是扎扎实实的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每一天日出月落之间的痛苦和遭际都是他无法想象的。上一次相见时沈离山的羸弱和这一次他身上新添的伤痕,都在露出漫长的时间中他受到伤害的衣角。
顾清恪在一想到这些混账事情都是一个和自己同名同脸的人造成的就不自觉地觉得坐立难安。
“你还是心软,还是道德感太高。”心魔曾经如此说过他。
要是他看到这样的顾清恪应该会对他更不满,嚷嚷着说他还有很大的提高空间吧。以前他觉得杀光天下的人也好像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看到沈离山身上的伤痕,觉得很难受。
“你说得对。”顾清恪低声说。
沈离山觉得孺子可教,好像又看见了当初在救回崤山的那个会护着自己师弟倔强又心软的小孩。
两人又在灯下饮了几盏酒,这才散去。
沈离山身弱饮酒辄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就入了梦。
顾清恪站在书房,四处看着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些长长短短的小纸张不见了,收拾得干干净净。
今天他也累坏了。为了不让岳栖鸣发现自己利用心魔的力量,他勉励支撑对抗封印中来自沈离山的力量。
翻看手边的一卷书,字符在自己面前跳跃。没什么耐心的他翻到最后一页,一幅肖像跃入眼帘。
是沈离山,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倚在窗户上,风吹过了他的发梢。
往前再翻一页,还是沈离山,他泡在冷泉中,衣衫半褪,侧着脸回头看人半嗔半喜。
再一页,海棠花下低头抚琴,仪态万方。
再一页,月夜舞剑,酒酣剑气长虹。
……
这些都是沈离山,样貌身姿丝毫不差。
这些都不是沈离山,他从不这么爱笑。
是谁曾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他,谁曾见过这么多他不曾见过的笑容?
是之前曾经躺在这榻上的人?还是躺在这榻上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有这么多不甘?
是岳栖鸣吗?是他来这里的时候画的吗?还是这个世界的岳栖鸣画的?
为什么不猜是顾清恪?
既然要用暴力非常手段才能留住一个人,才能困住一个人,怎么可能见过他毫无负担的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