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故人
秋日艳阳下,男人半身隐在昏暗里,半身迎光向阳。
看似朴素的白裳上,映出金线刺绣的花纹,繁复而奢华,不显得俗气,反倒添了几分矜贵。
苍白的唇色昭示着他身体不大好,然而挺直的身板下,却没有一般病人的羸弱, 定定望来的眼神里满是温润。
——他五官如雕刻般丰神俊朗,但江揽月却唯独注意到他的眉眼。
微微下垂的眼尾眉梢,配上那漆黑的瞳仁,好似能看透这世间的纷扰,又能包容人间的疾苦,俊朗中透着温柔与慈悲。
目光相接,记忆呼啸着在江揽月脑海中划过,眼前这位丰神俊秀的男人,不其然的与五年前那个还显得有些稚嫩的矜贵少年相重合……
她突然便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这是……瑞王。
乍见故人,江揽月心中难掩惊诧,然而到底还记得此时的自己是在镇国公府中,而因为她救了老太君,此时不少的目光正在她的身上。
因而即便心中震动,还是迅速的收回了目光。
看在别人眼中,便是她为了礼让太医行礼,微微后退,那飞快的一眼并未叫任何人察觉。
老太君已经被抬走了,留在这里尚未离开的人,却还沉浸在方才江揽月救人的举动中。
看似简简单单,简单到她们都要以为老太君的病症并没有那么严重。
然而太医脸上的激动跟佩服不是作假,清清楚楚的告诉她们,江揽月随意出手,便救了老太君一条命!
居然……如此神奇?
起死回生,不过如此!
亲眼见证江揽月救人的妇人们浸淫后宅多年,只不过一瞬,便想了很多。
且不说她救了老太君,从此连镇国公府都要尊她为救命恩人。
便说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有妇人的身份,若是以后家中女眷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不就不用讳疾忌医了吗?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众人心中都推翻了从前对于江揽月的印象,重新评价。
面上更是一改往日的冷淡,一拥而上,纷纷跟她套着近乎。
梅花楼外,孟淮景看着不远处被簇拥着的江揽月,藏在袖袍中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指甲不知不觉陷进肉中,他却没有发觉。
方才正在宴上,镇国公府管事匆匆来请,说府上老太君突发急病,请他来看。
当时他的心里便是一咯噔——平时找上门来的虽然也都是大病,却不是急症,他还能假托要仔细研究,稳妥治疗,而将脉案拿回去请叫揽月出治疗方案。
而如今却是急症,这是拖不得的病,他断不能找之前那个借口。可救人……?
他根本不会!
然而面对镇国公的恳求,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拒绝。
但是他更清楚,自己这一去,恐怕要露馅了!
得罪镇国公府,还是保住自己神医的名头?
他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来的路上,他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甚至不顾颜面,说自己吃坏了东西要出恭,这才拖延到这个时候才来。
本以为过来面对的是老太君的尸首,谁知却看见春风得意的江揽月。
这比面对镇国公的震怒更叫他难受!
方才他的拖延被镇国公府的人看在眼里,待他回去禀报镇国公后,会怎样看他?
一种即将要被戳穿的恐惧笼罩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看着江揽月的目光更是充满恨意,几乎凝为实质!
明明早就说过,不许她在外头展露医术。可如今……她怎么敢!
在一堆讨好的笑容中,这样的眼神太过特别。江揽月似有所觉,抬眼望去,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孟淮景,更无法忽视他脸上的恨意。
她目光一冷,只觉得可笑。
初嫁进来时,他们提出让她用医术帮着孟淮景在外帮人治病,开始还对她十分感激,可是看看现在?
帮着帮着,感激没了,换来的是怨怼。
回府的路上,江揽月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一如来时的悠闲。
杜若却一会儿咧着嘴笑,一会儿皱着眉头,愁眉苦脸。
方才她家姑娘在镇国公府大显神威,一出手便救了镇国公府老太君,引得太医都敬佩不已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自家姑娘的本事展现于人前,没有人比她更高兴了。
可是想到陆老夫人那儿……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娘,之前您还跟老夫人说从此不再用医术了,可是这回……等回去,她肯定要问起的,到时您怎么交代啊?”
江揽月仍然闭着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的本事,想用便用,为何要跟她交代?”
这……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慌了。
不过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姑娘,您说今日在镇国公府有一件大事儿要办,办成了么?”
江揽月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到底是什么大事啊?”
早在去镇国公府之前,姑娘便说去那儿有一件大事儿要办。
杜若好奇死了,她们姑娘跟镇国公又不熟,能有什么事情要办?
偏偏姑娘怎么也不肯说,这回都要回去了,怎么也得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了吧?
江揽月脑海中浮现出梅花楼二楼那窗户后,瑞王身旁,那另一道身影,是个穿着精致衣裙的小姑娘。
她终于睁开眼,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丫头,一脸无辜道:
“咱们去赴镇国公府的寿宴,这大事嘛……自然是为老太君祝寿啊!”
杜若:“……”
好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看着一脸吃瘪的杜若,江揽月笑得开心,心中却想:
变了性情,还能说是知道了那些龌龊的真相。
可若是能知道今日的镇国公府要来什么人、要发生什么事,且件件都准了,岂不是要被当成妖怪?
这些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她谁都不能说。
到了侯府,才下马车,江揽月便当着众人的面,冷着脸对杜若道:
“在家里随意些便罢了,可是今日在镇国公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敢随意插话,着实太没规矩了!
一会儿你回去后,在熙和院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她少有发火的时候,这会儿一发火,很能唬人,周围的仆妇们都大气不敢喘,更别说劝一劝了。
杜若委委屈屈的低着头,低声应是。
待回了熙和院,才踏进大门,便见秦嬷嬷等候在院中,一看见她,便急忙行礼。
江揽月理也没理,冷着脸看向杜若:“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