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相信你

坐在高铁上，陈桂祥没有心情欣赏窗外的景色，微闭着双眼。

陈桂祥这一辈子最大的困局都是来自家庭，少年时的孤寂和年老后的进退维谷。两个他最爱的人，正在以爱的名义互相‘厮杀’。

高铁很快，从江城到上海三个多小时就到了，陈桂祥在高铁上想了很多事，但很多事他只能想想而已。

聂良平特意安排上海办事处，调了一辆车和司机给陈桂祥用。

陈桂祥从高铁站出来，看到等在等待区的车和司机后，给聂良平打了一通电话，“车借我用，司机就不要辛苦人家跟着我跑了。”

司机走后，陈桂祥打开导航，往飞云画廊去。

他到画廊，已经过正午，外面烈日当头，画廊里面的光线调得比较暗。站在门口朝里看，里面显得黑洞洞的。

陈桂祥走进画廊大门，在迎宾处看到一排宣传海报。其中一张是人物背影的个人照片，下面一行很小的字，“新锐摄影师：陈月君，个人作品展”

陈桂祥在宣传海报边驻足仔细看，照片上的背影，应该是陈月君。

海报旁边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有几叠宣传册，有画家的，有雕塑家的，还有陈月君的。

陈桂祥走进画廊，画廊里面的面积不算小，分成三个展馆，最靠里面的一个小馆，立着一张刚刚在门口看到的同样的海报。

陈桂祥朝小展馆走过去。展厅装饰的很简洁，纯灰色的馆厅内，照片都是悬挂在厅里的。照片的数量不太多，照片尺寸有大有小。其中有一张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是虚影照片。照片的光从后方打过来，照片中的物品，被光投射在没有完全展开的背景墙上，形成独特的扭曲影子，照片正中间有一个直立着的人影，这个人影比周围所有影子都要虚，似在微微摇晃，仿佛有阵风，随时会被吹散。

陈桂祥走上前看了一眼照片的名字，很没有创意的名字《无题》。

陈月君大部分照片都是黑白的，她似乎热衷拍黑白照。她的照片里光与影唱主角，有极强的明暗对比，照片构图严格按照绘画要求布局，让观众者产生一种熟悉而陌生的疏离感。

陈桂祥注意到好几幅照片旁边都标注着：已售。

看样子，陈月君的照片没有她形容的那么小众。

陈桂祥拿出手机想拍一张整个展厅的照片，他忘了关闪光灯，点下拍摄按钮时，手机的闪光灯闪了一下。

“先生，我们画廊，不允许拍照，麻烦你删除手机里的照片，谢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到展厅门口，提醒陈桂祥。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就删。”陈桂祥忙删掉手机里刚刚拍的照片。

小伙子看了一眼，朝陈桂祥点点头，转身离开。

“麻烦……麻烦问一下，你们老板在吗，陆……陆飞！”

小伙子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态度变得热情不少，“陆总在办公室，你是想买照片还是……”

“我想找他了解一下这位摄影师的情况。”

“我帮你问一下吧，你稍等。”小伙子说完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小伙子走了过来，“老先生，我们老板有空，我带你过去。”

陈桂祥跟着小伙子朝办公室走去。

陆飞看见是位高个子，气质儒雅的老先生，以为是来买展品的，态度非常热情，“您请坐，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讲。”

“我想问一下，关于这位摄影师的情况。”陈桂祥将手里的介绍单页递了过去。

“哦，您是看上她哪张照片了吗？”

“我……”陈桂祥一时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踟蹰了一会儿，他才问：“她哪些照片卖的比较好。”

“陈小姐的照片以黑白见长，她有很深厚的美术功底和艺术修养，现在是好几本知名杂志的邀约摄影师，”陆飞从展览柜里拿出一本时尚杂志，打开内页，“你看，这是最新的一期，这套运动员的照片，被选登在各大期刊上，非常受欢迎。只可惜，这套照片的版权不在我们手上，不然我非常建议你买这套照片。”

陈桂祥从画廊里出来时，手里捏着几本陈月君的个人作品宣传册。

他开上车，朝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

陈桂祥将车开到陈月君工作室所在的艺术区。走进艺术区，一侧一排的各式各样的艺术工作室。工作室门口大都装饰的个性十足，招牌也形态各异。

陈桂祥曾经来过一次，很快就找到陈月君的那间。他在陈月君工作室门口眺望一下，只见工作室的大门紧闭。陈月君连个招牌都没放，大门上只有房屋编号。

陈桂祥记得陈月君有一个朋友在她隔壁，还有一个朋友在这边附近开了间酒吧。刚刚进来时，他注意到这边的餐饮不算太丰富，要找酒吧应该不会太难。

陈桂祥一路走，一路看，走到有些累了才看到那间专卖啤酒的酒吧。他回头望了一下，发现自己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刚刚进来的路口，原来酒吧就在路口的西侧。

“真是的老了！”陈桂祥自嘲的笑了笑。

已经过晚上七点，酒吧里的人非常少。

陈桂祥走了进去，一位很年轻打扮很新潮的服务生走过来，“您好，老先生，我们这里不卖简餐。”

陈桂祥笑着说，“我是来找人，走累了有些渴，想买杯饮料喝。”

“我们这里也不卖饮料，不过，我可以给您倒杯水，您可以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儿。”年轻的服务看了陈桂祥一眼，说：“如果您只是想休息一下，不消费也没关系的。”

陈桂祥连忙道谢，“太感谢了，真是走累了，……希望不太麻烦你们。”

“不麻烦，您稍等，我去给您倒杯水。”

服务生走后，陈桂祥认真地打量起这间酒吧。

酒吧的装修风格很简单，正是时下非常流行的工业风，直梁、柱子的水泥都是光秃秃的随意裸露着，没有任何装饰。陈桂祥注意到这间酒吧光裸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尺幅很大的照片，照片全部是黑白照，氛围感很强，他扶着眼镜仔细看了看，猜测可能出自陈月君之手。

那些照片如果不仔细看分辨，一时很难瞬间看出照片里倒底拍的是什么，照片画面是混乱的，剔除过于复杂的色彩后，混杂变成极有视觉冲击力的线条。有几张人物照，极强的光影效果中，显得照片中的人物呈现出雕刻般的美感。

服务生给陈桂祥拿了一杯柠檬水过来。

“谢谢！你忙吗，如果不忙能陪我坐一坐吗？”陈桂祥叫住服务生。

服务生看看四周，散坐着的几个熟客，便在陈桂祥对面坐下。

“您是有什么事想问吗？”

“我很喜欢你们店里的照片，真得很特别。”陈桂祥指着照片说。

“哦，照片呀，这是我们老板的好朋友拍的，您看那张是我们老板，是不是很帅。”

“摄影师是个男孩子吧？”

“不是，是位女生，特别漂亮的女生，人特别好，我们几个同事都很喜欢她。”

“她常来吗？”

“常来，如果你喜欢她的照片，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哦，不用，就是好奇问问。”陈桂祥垂着眉，喝了口水，“摄影师都很有个性吧，我是指……”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和衣着。

“不，月君姐很优雅的，她穿工装裤都很优雅。”

陈桂祥注意到服务生的语气，显然，他们很熟悉。

“那她……会不会很能喝？”

“嗯，特别能喝，她经常帮我们老板试酒，我们老板有自己的酿酒厂，出了新品都请她帮着尝，提提意见。我们老板很看重她的意见呢！”

“今天，你们老板不在啊！”

“不在，他在市里的老店，我们老板有好几家店。对了，我给您拿张我们店的宣传海报，您看看。”

服务生很快拿了几张宣传海报回来，“您看，这海报上的照片，还有海报的设计都是那位摄影师的作品，特别潮，对不对。可惜，找她拍照的费用太高，不然，我都想请她帮我拍一套。”

“今天，那位女摄影师会来吗？”

“不知道，她一般没事才会过来，平时她还挺忙的。”

陈桂祥从酒吧出来，手里又多了几张宣传海报。

陈桂祥开着车，回了聂良平帮他订好的酒店，办完入住后，随便吃了点东西。

收拾停当后，他开始仔细看今天的“收获”。

几本在售杂志，几份不同内容的宣传册，还有一张陈月君本人作品宣传手册。

陈桂祥看完桌面上的东西后，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他想了一会儿，给陈月君发了条微信，“君君，我到上海了，今天在你小舅舅这边处理点事，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去你工作室坐坐。”

隔了许久，陈桂祥才收到陈月君回的一条微信，内容很简短，只有一个字，“好”

…………

陈月君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工作台前走来走去。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让他们过来。

拿起手机反复输入几次不同内容的借口，手始终没有去点发送键。

她从椅子下拿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因为喝得太急，重重地咳嗽起来。她擦一下被喷脏的电脑屏幕，又重重地抹了一下脸。

她站起来重重地跺了跺脚，开始收拾屋子。

先是将屋子里的酒瓶全部丢掉，再将酒柜里的酒整理一下，再将屋子里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好。

全部收拾完，她精疲力尽地躺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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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祥上午九点多就到了，他一直坐在车里，反复看着手里的那些宣传册和杂志，一直拖到十点多了，他才慢慢朝陈月君的工作室走去。

陈月君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陈桂祥，笑了笑，她朝陈桂祥身后张望一眼，并没有看到聂莉。她暗暗松了口气。

陈桂祥注意到陈月君的目光，“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陈月君忙让开，请陈桂祥进去。

工作室显然收拾过，干净、整理。

陈桂祥坐到沙发上，看着局促的站在门边的陈月君。

“就我一个人，你妈没来，她在江城。”

“哦……我说呢，”陈月君关上门，走到陈桂祥身边坐下。

室内很安静，陈月君仿佛能听到自己一呼一吸间的呼吸声。

“君君，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干坐着，不招待我一下吗，我来这里可是你的客人。”

陈月君起身，给陈桂祥倒了杯白开水，“我不喝茶，你不喝咖啡，只能给你白开水了，等会儿中午我带你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再买点茶叶。”

陈桂祥看着杯子里袅袅上升的白雾热气，笑了笑，“你最近忙不忙，我过来有没有影响到你的工作。”

“你准备在上海待几天？”陈月君不答反问。

“看情况，不确定，怎么了？”

“你要是只待两天，我有时间可以陪你，如果你要待一周，我的时间可能就有些紧张。如果你要待一个月，我担心……”陈月君咬了咬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担心你妈妈，对吧！我不会待那么久的，你放心。”陈桂祥用两根手指捻起杯子，另一只手虚虚托着杯底，将那杯滚烫的水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放下。

陈月君不再说话，身体靠在一侧沙发的扶手，望着远处发呆，不知想着什么。

陈桂祥看着发呆的陈月君，心里一阵伤心，什么时候他的君君和他如此疏离过啊！

“你不问问我来上海干嘛！”

“你来上海干嘛？”

陈桂祥无奈地笑了笑，“君君，你准备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吗？”

陈月君转过来，看了陈桂祥一眼，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我是专程看你的，昨天我很早就到了，我去了趟飞云画廊，看到了你的个人作品展，我去你朋友的酒吧坐了坐。”

陈月君抬起头，看着陈桂祥。

陈桂祥歉意地笑了笑，“孩子，很抱歉，一直没有主动了解你的工作和生活，所以……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我的孩子，有没有受到家庭的影响变的懈怠而放弃自己。还好，你没有。所以，他们说你失控了，我不相信，我相信你的自控能力。”

陈月君抿紧唇，笑了笑，这个笑容不是很好看。

“君君，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我相信你所有的决定，还有你的判断力。”

陈桂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事，就是跟你妈妈结婚，她……”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有些矫情了，可我还是需要告诉你，你妈妈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排第一位的人。我很抱歉，我没办法放弃她。她的好和坏都是我要承受的。但是，君君，你不用。”

陈桂祥站起来。

陈月君有些意外地看着陈桂祥，叫了一声：“爸爸！”

陈桂祥笑着，低头看着陈月君，“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陈月君僵硬、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要生你妈妈的气，好不好！”

陈月君轻轻地点点头。

陈桂祥转过头，不看她，声音有些轻，带着微微的祈求，“家的大门永远都是向你敞开的，你想通了，就回来，好不好！”

“爸爸！”

“我走了，我让你小舅舅帮我买的是下午2点多的票，你不用送我，你小舅舅会送我，放心！”

“爸爸！”陈月君站了起来，“我送送你吧！”

陈桂祥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