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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忽然三年

陈月君从电脑边站起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窗外河道里长满了水草,两个河道工划着小船在烈日下用网兜清理着水草。

以前在上海时,依稀记得河道里不长水草的。怎么这里河道里的水草长这么茂盛呢。

陈月君所在的办公室,里外共三间,外间大工作区坐了三、四个员工,都是设计部的设计。两间小一点的办公室,一间是她的,另一间是何平的。

后面的平房小院有两间影棚,一间剪辑室。两间影棚面积都不算大,不过,拍普通人像完全够用。剪辑室,平时用的不多,主要是为应急准备的。

何平敲了敲门,走进来,“月君姐,有没有空,聊两句。”

“哦,好,你说。”陈月君坐回电脑前。

“这次他们几家回款很快的,特别是这家公司,最早打了全款。”何平将手上的合同递给陈月君,“我们服务费,不好再提了,对吧!”

陈月君看了一眼合同,“该提提呀,到了要付服务费的时候,有什么不好提的。他们信誉好,我们服务也好呀!”

“行……,还有这个,他们公司刚递过来的合同,其他都没问题,就是执行这块,还找老陆?”

“嗯,找他。等会儿,我给陆老大打个电话,这次他们的费用得给我降点,不然我可垫不起。”

何平小声地提醒,“这可是大活动,他们不会掉链子吧!”

“我让他们备了三套方案,两手准备。”陈月君拿起手机给陆飞打电话。

何平坐在一边看着陈月君打电话发呆。陈月君处理工作的时候,何平总习惯看着她发呆。

等陈月君放下电话,何平的神志立即回来了,忙问,“怎么样,他怎么说?”

“这次他亲自过来,盯全程,你帮他在场地附近订间房,包早餐的那种。”

“好,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来跟他对接,这个老狐狸,每次都忽悠我。”

“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何平问。

“下午……我去看个景,上次去经纪公司开会,他们公司的那位一姐非要拍中国风的外景,还指定要拍实景,这热的天,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受得了受不了。”

“打算跑几个地儿?”

“下午……我最多能跑两个景,其余的嘛……到时候看情况吧。希望那两个景都能用,不然的话,明天再看看备选的,再不行,还得重新选。”陈月君一边说,一边琢磨着路线。

“要我帮你开车吗?”

陈月君抬起头看着何平,“何平……”

何平捂住自己的嘴,“好嘛,知道了,以后不再犯这个毛病了。”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要提前走,去接艾艾?”

“不用,我妈认识,他们坐地铁过来。你下午什么时候走?”

“发票的事,你盯着一下,一定要查每张发票的真伪,那些小作坊喜欢开假票来唬弄,别他们被查,我们也受牵连。罚起款来,咱们都受不了。”

“明白,这个你放心。”

“你这边还有事吗?”

“没了。”

“那我现在就走。哦,对了,你提醒一下小贾,婚纱照一定要拉开时间差,别都集中在一块,影响成片效果。我们公司追求的是品质,不是数量。不要用数量去堆,如果他下次再打乱工作计划,就让他走人。”

“月君姐,这些婚纱摄影师的流动率太高,还喜欢复制我们的模式,都是一群养不熟的……东西。”何平想到难管理的摄影师们,忍不住抱怨起来。

“慢慢招呗,招人永远不要停,婚纱摄影师一定要有人员储备。模式可以复制,这么久了,也没见谁复制成功的。再说,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一种模式经营,我们每次开会都要讨论的,放心啦。”

陈月君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安慰何平。收拾好东西后,她看着何平,“还有,别总让我安慰你,oK!”

何平歉意地笑了笑,“知道。”

陈月君风风火火的走了。

何平坐回自己的办公室,望着陈月君消失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何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时不时的发发呆,放空一下。醒过神后,她也伸了个懒腰,坐下来,拿出工作日程安排,准备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

陈月君按照计划去了两处景点。两处景点离的不远,幸运的是,两处景点居然都非常适用。踩完景后,她开车往回走。过了六点,正值下班晚高峰。环线上,不管是正向还是逆向的车道都堵的死死的。

陈月君已经在北京生活了三年多,她努力适应着这座城市的工作节奏、生活环境和干燥的气候。

离开上海的决定,下的很快,实施的也不慢。

陈月君把自己的决定分别通知几位好友。

关志知道后,眼眶红了红,擦杯子的动作都僵了僵。这还是陈月君第一次看到关志情绪外露。

关志特意回了趟家,将家里珍藏的两瓶年份红酒送给陈月君,“月君姐,这酒偶尔喝喝,对身体好。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别像在上海一样,不要命的喝,好好照顾好自己。”

刘可可抱着陈月君难过了很久,“我在上海又要没朋友了。”

“不是还有关志他们吗。”陈月君摸了摸刘可可的头发,像摸一只小狗。傲娇的刘可可甩开陈月君的手,“别这样摸我,还有,别忙起来就忘了我,听见吗?”

陈月君握住刘可可的手,“知道啦,彼此、彼此!”

梁庆生知道陈月君要北上,非常支持,“树挪死,人挪活,哪里有机会就去哪里,千万别被地域圈定死了自己的发展。”

“就知道跟你说,你肯定是支持的。”

“当然支持,口头支持又不费力气。”梁庆生哈哈笑了起来。笑过后,她凑到陈月君的面前,“如果有机会,我也可能北上发展呢?”

“啊?是吗?”

“有机会再说呗,什么事都有可能不是吗?”

陈月君听到这话,就知道梁庆生又在画大饼。自从梁庆生开公司后,她变得非常热衷给人画大饼。真不知道郑立看上她哪一点了,非得死乞白赖地跟她在一起。

陈月君收拾好上海的一切,将一些不常用的东西一件一件包好运回江城。她的个人作品,继续挂在陆飞的画廊里售卖。

陈月君坐在飞云画廊休息区喝茶,陆飞坐在她身边。

“会展这块的执照已经申请下来,只要你能接到业务,我这里肯定不给你掉链子,放心吧!”

“知道了,画廊就别关了。”陈月君的目光在画廊转了一圈。

“肯定的,‘根据地’嘛,哈哈哈!”

…………

聂莉知道陈月君被聂良平安排去北京后,抓住聂良平大骂一顿。

“……在上海已经够远了,现在还把她弄北京去,你想干嘛啊!”

“姐,这是一个机会,将来做大了对她也有好处。”

“什么机会?为你服务的机会对吗?”

“莉莉!”陈桂祥高声喝止聂莉。

聂莉情绪上头,好在理智没有完全飞离她的大脑,听到陈桂祥的声音,她自己立即意识到刚才那话有多伤人。

聂良平远远地坐着,“传媒公司,这个发展方向是君君自己选的。她创投书的方向就是这个。只是正好,我有项目可以给她做。我们反复沟通,在我公司开了创投会,公司股东投票通过后才定的,怎么成了我服务了呢?开公司又不是做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我们都是要为股东负责的。”

聂莉撅了撅嘴,看了一眼聂良平,“我累了,我去睡会儿。”起身跑进房里。

陈桂祥坐到聂良平身边,“你姐……她不懂这些,你体谅一下吧,一家人总有磕碰的时候……”

“姐夫,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担心。再说,全家也就她这样。我自己的姐姐,不管她懂不懂总要跟她解释一下。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陈桂祥在聂良平肩头拍了拍,“君君她自己有规划是好事,比以前胡里胡涂的强。”

陈桂祥见聂良平确实没有被聂莉影响,于是指了指对面,“你准备就一直这样?”

聂良平摸了把脸,“真没想好,事太多。反正,最近她也不常在这边住,我又忙,不怎么见面倒是真的。”

“能安定下来,就安定下来,小妹虽然年轻,如果她真心想跟你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可以。一个女孩的青春没几年,你说呢?”

聂良平看着大门的方向,说:“主要还是太年轻,我又不爱‘养宠物’。算了,知道了姐夫,我抽时间找她好好谈谈吧。”

陈桂祥听了,不好再说什么。

陈月君去北京后,一待就是三年多。

这三年多,她每天都很忙碌,永远在与时间赛跑。那个不紧不慢的陈月君在忙碌和疲累中慢慢消失。她开始变得风风火火,急急忙忙。

聂良平来看她时,忍不住劝她,“你这么忙,干脆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给你做助手,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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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在上海跑外卖,辛苦自不用说。搬家成了常事,始终无法稳定下来。接女儿来上海团聚的事,只能一拖再拖。

陈月君倒不介意,反而安慰何平,“没关系的,等你稳定再说。”

何平的收入也是忽高忽低。好的时候,上万很轻松。差的时候,只有保底几千块而已。如果遇到投诉、超时什么更麻烦,一罚款,一天的辛苦全白搭。

跑外卖本来就是辛苦活,天天在外面日晒雨淋,吃饭也不定时,因此能坚持下来的本就不多。

何平不光坚持下来了,还坚持了一年多。省吃俭用,终于在郊区租下一个单间。签完租房合同,何平就去办居住证,没想到在社保证明这块被卡住了。

外卖员很少能和平台签劳动合同,大多签的是劳务合同,劳务合同不签社保缴纳。没有社保证明就没办法办居住证,没有居住证,将来接高艾来上海,根本没办法给她申请正规学校。

虽然现在上海有民工子弟学校,可何平不想她的艾艾去那种学校上学。

原来人向下真的很容易,如同被轻轻抛向湖中的石块。当石块降到湖底,想再浮上来,几乎是奢望。

何平把电动车停在苏州河边,黄色的保温翻斗箱已经半旧。电动车像一条累趴的老狗,歪靠在长椅边。

何平盘着膝,坐在长椅上,膝头是一盒已经凉的饭盒。手机消息不停地响着,她看了一眼,没有点接单。

当初陈月君劝自己不要轻易选择向下的通道时,她为什么不听呢。

帮她免费打官司的律师,刚刚委婉地告诉她,钱找回来的可能性非常渺茫。那笔钱要不回来,女儿来上海的可能性又小了几分。

何平望着平静无波的苏州河,感觉不到一丝生活的希望。

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的,是从被骗掉所有钱开始的吗?不,也许是从离婚就开始了,或者更早从结婚就开始了吧。

何平的大脑变得越来越麻木,河对岸的楼房开始扭曲变形,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擦了擦了眼睛,原来泪水早就糊了她一脸。

何平崩溃了。

此时此刻的何平无比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和无能,恨自己的天真和无知。

三十岁的何平的人生变割裂成无法拼凑的碎片,碎片滚进河底,沉进深渊。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大哭过后何平的情绪终于好了些。

哭累了,肚子就饿了。

冰冷、油腻的饭菜,她大口地扒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吞进肚子里。

茫然间,她又拿出手机,习惯先看接单软件和外卖员消息群。

跑外卖的人也有群,群里什么人都有,什么样的消息都有,纷纷杂杂的消息,不停地向上翻滚着。群就像眼前的河水,拖着她,拽着她,让她浮不起来。

何平关掉手机,起身扔掉空了的饭盒。她又拿起手机,这次她打开的是通讯录。当她翻到陈月君的名字后,她的手指略顿了顿。

何平很想跟陈月君说说话,虽然她不知道她能跟陈月君说什么。可她就是想听一听陈月君的声音。

忙碌的陈月君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略粗重的呼吸声。

陈月君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什么诈骗电话,立即挂断电话,拉黑刚刚那个陌生号码。

何平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将头埋进双膝间大哭起来。

一位大妈走上前看她一眼,关心地问:“姑娘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帮忙!”。

何平忙止住哭,擦了擦脸,笑着解释,“没事,就是……呛到了,咳的难过,所以,哭一下。”

大妈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何平等大妈走远,找了一处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打开微信,翻找到陈月君的头像,点开。

陈月君很少发朋友圈,而且设置了三天可见的限制。因此,她的主页除了像外,一片空白。

何平犹豫着,打开与陈月君的聊天记录。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一年前,陈月君回了她一个开心的表情。

陈月君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微信通知,是何平。

接通后,陈月君听到,何平叫了她一声,“月君姐!”

陈月君正对着合同要求,修改着方案,“何平!”

“嗯,是我,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陈月君忙着修改方案,甲方公司催得很急,陈月君犹豫着问:“何平,我现在有事,不是很方便,晚点再打给你好吗。”

“好”。

终于对完方案,陈月君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慢慢扭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突然想起何平刚刚的电话,忙回拨过去。

漆黑的夜里,手机上陈月君的头像亮了,像暗夜里的一盏灯。

何平没有接,一直等到陈月君的头像熄灭,一切重新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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