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云之羽漪兰17
人都走了,漪兰守着床上的人,闭目养神。
冬夜里万籁俱寂,无星也无月,雪也停了。
屋里烧着碳盆,医馆内还算温暖,她静静的等待着天明,只是还没等到晨光破晓,宫子羽摸黑急匆匆跑过来。
“姐姐!”
“不要着急,慢慢说。”她给他倒了一杯凉茶。
宫子羽接过一口喝了,缓了一口气这才道,“藏在新娘里的无锋刺客抓住了!”
她眼神蓦地一变,唰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人就在床上,你今晚就守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主要注意着不要让人接近,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吧!”他知道她急。
“嗯。”
漪兰随手拿了一盏灯笼,宫子羽见她就这样出去,连忙把一边搭着的披风给她披上,外面可冷了,冻着了就不好了。
“姐姐路上小心。”
漪兰点头,转身踏入夜色中,一灯如火踽踽独行。
……
嗒,嗒,嗒……
脚步声在空旷的令人心慌的地牢里缓缓接近,昏暗的光线中被绑在架子上的郑南衣下意识抬头看去。
灯火晕染出的光芒勾勒出了来人的轮廓,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一瞬间认出了这个人。
不久前正是这个人用毒逼她暴露了身份。
宫远徵……
“魑,魅,魍,魉,听说你们无锋的刺客就分为这四个等级,就你的身手和能力而言,估计是最低的魑吧!”
“派你来送死吗?”
他走出了光,一身雪青色印银纹,繁复贵气,黑发半束,几缕发丝辫了几条辫子,下坠银铃,皮肤冷白,似还带了几分奶气,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他生了一双无辜的杏眼,瞳仁黑的纯粹,看人时显得天真无害,就是一个丰神俊朗,人畜无害的矜贵少年郎。
郑南衣没有被他的外表迷惑,他深知面前的人真实模样。
“我们无锋的人,不怕死。”
在他来之前她受了不少刑罚,说话也断续。
“哦,是吗?”
宫远徵意味不明的轻笑,慢条斯理拿起桌上一个单耳大肚罐向碗中,水声淅淅沥沥,不一会儿便满了。
他头看向她,笑意在眼中弥漫,却让人脊背发凉。
“是,很多人都不怕死,那是因为有时候活着比死可怕多了。”
他端着那只碗,缓缓向她靠近,郑南衣冷眼以对。
“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喝你的毒酒。”
“这碗毒酒,不需要你喝。”
在郑南衣惊恐不可置信中他面无表情拉开她喜服华美的领口,手一倾,毒酒就要倒进女子私密之处。
“徵公子且慢。”
女子声音极美,似花下幽泉,云中雀鸣。
那只手当真停下了,郑南衣满头大汗看向了入口处。
“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不好,还带刺,郑南衣眼角余光却敏锐看见他眼神没了那漫不经心的恶劣,看向来人的眼神格外专注。
就像……
“来看看这胆大的无锋刺客,我不能来吗?”
她逐渐走到烛光笼罩的范围,郑南衣也看清了她的样子。
即使如今身为阶下囚,同为女子,她也有一瞬的恍惚。
女子一席月白色衣裙,好似黑夜最清透的一轮月光,江南最温柔的一场烟雨,云髻雾鬟,眉眼如画,气质干净无垢,清风霁月,不似凡尘中人,与这昏暗血腥的地牢更是格格不入。
她应该在静雅悠扬的亭台楼阁中赏花赏月,品茗下棋,与世无忧,而不是在这里,不该在宫门,不该在江湖。
“你来这里是为了她?”宫远徵眉锋一扬。
“嗯。”
她目光落到他手中毒酒上,“你的办法就是这个?”
“当她痛不欲生时自然就会愿意说了。”他理所当然。
“你就能肯定她那时说的就一定是真话?”说着她顿了顿,想起方才无意间看的一幕,语气奇怪。
“你这毒酒原本是要怎么用的?”
郑南衣脸色难看。换平时宫远徵早已洋洋得意,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突破了以往常规,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她的眼神他心头一跳,高领下的脖子都红了。
“要你管!”
“……”
莫名其妙被凶了的漪兰心中顿时很是无语。
不说就算了,她对他那些毒啊虫的,也并不感兴趣,她这次来也不是为了与他斗嘴,她看向了木架上狼狈的女子。
宫门统一的大红嫁衣,本是喜庆的颜色,如今却染了血。
女子狼狈不堪,也能看出明艳不俗的容貌。
她刚走了几步,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滚烫的温度透过对方手心贴着她皮肤,似要将她肌肤烫化,力道紧的似铁钳。
她惊讶的抬头,刚好对方低头,距离一下拉近,近的她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霸道清冽的雪松香,还带着些微熟悉的药味。
他比她高了……
她垂下眸子,看向他紧扣她手腕上的手。
“放手。”
他不似哥哥们广袖宽袍,或稳重,或风流,而是窄袖劲腰,少年郎意气风发,骄傲恣意,干脆利落。
她知道他是为了制毒炼蛊方便,为了上山采药方便。
宫远徵低头看着她眼尾垂下的睫羽,灯火下脆弱的似他培育的那株出云重莲的花瓣,稀世美丽,却不属于他。
“她是无锋刺客,你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她还藏有什么暗招我可不会救你!”他冷哼一声丢开了她的手。
漪兰知道他冷言冷语下的好意,心领了这份好意。
“谢谢。”
话落她还是走向了郑南衣,宫远徵抿紧唇,眼神幽暗,手指一点点在身侧攥紧,注视着她的身影。
郑南衣把一切收进了眼里,原来这个目中无人,心狠无情的男人也会有情。见那女子的模样,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她刚露出一丝冷笑,眼前恍惚又浮现了那人的模样。
她期待的片刻温情,他给了她,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情如牢笼,如沼泽,一旦进去,再无法挣脱,越陷越深,越痛苦越无法自拔,绝望之中他站在岸边,平静俯视着她所有绝望,所有渴望与不甘。
日复一日,他站在岸边向她伸手,光照入她眼中。
这片刻的光,片刻的暖,让她飞蛾扑火……
至死不悔。
“无论你问什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知道。”
漪兰轻轻一笑,好似月下昙花,惊艳绝伦。
她指尖银光一闪,快速封住她周身所有大穴,迎着她复杂的眼神,声音依然慢条斯理,柔柔细细。
“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来便好了。”
在她有十多年短暂又漫长人生中,经历最多的是厮杀,看过最多的是背叛,血腥,杀戮,黑暗,充斥着她的生命。
看过很多眼神,冷漠,恐惧,厌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干净温暖,像儿时娘给她缝制的被子,太阳好的时候娘会拿出来晾晒,晚上躺在里面,呼吸都是阳光的味道,那样温暖……
她多久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久到她也忘了。
她恍惚的看着面前的人,内心奇异的有片刻安宁。
宫远徵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一个被这人昭如日月外表迷惑的睁眼瞎,也是,毕竟世上似他这样眼清心明,定力十足的人是少数。
下一刻他走到她身边,“你要做什么?”
“我想证实一下话本所说有几分真实,也想知道无锋凭什么能有今日规模,想知道他为什么能让人如此忠心耿耿为其卖命?”
“你不好奇吗?”她转头望向他,眸光盈盈。
“即使费尽力气砍掉一棵大树,根还在,总有一天它还是长成,遮蔽众人头顶的阳光,只有掘起它的根,才能彻底断它生机。”
宫远徵一怔,随后眼里亮起奇异的光,她满意的继续道。
“人,才是一切的根本,没了人它什么也不是。”
“狼成群才令人畏惧,狼王被赶出狼群也只能死在棍下。”
“你……”
她笑的嫣然,“我要无锋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余年了,先生说的对,有能力才有选择的机会。
宫门十年前被无锋入侵,死伤那样惨重,可却选择了龟缩,江湖势力以宫门为首,他们都选择了封闭山门避其锋芒,其他门派如何能抵挡?
无锋就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十年间无数门派归顺无锋,不从者皆被屠杀殆尽,有门派向宫门寻求庇护,宫门却为难,不予庇护。
长久以往下江湖上再无光明,尽皆笼罩在无锋阴影之下。
现在宫门选新娘都不敢明目张胆,还要避无锋耳目,偷偷摸摸,搞得像山神成亲,河神娶妻一样,一股瘆人的阴间风。
执刃还说,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当初的江湖了。
漪兰不明白,他到底是有何颜面,如今的局面不也有宫门一份力吗?
退让就能保全?封闭山门就能阻止无锋之人潜入?
自欺欺人罢了!
唇亡齿寒。
再等个三五年,怕是整个江湖全是无锋的爪牙,那时才真正是举世皆敌。
或许宫门是有其他考量,有不能述之于口的苦衷吧,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依靠宫门的力量报仇是无法实现了。
看似坚不可摧的宫门,所向披靡的宫门男人,不过一群懦夫。
旁人是依靠不了的,只有靠自己,此生倾尽所有,她也要让整个无锋为她一家六十一口人陪葬。
让这两个字彻底从这世上抹除。